三十

關燈
在手裡。

    也許她仍然恨着思特裡克蘭德,但是她卻渴望得到他,在這以前構成她生活的那一切現在都變得一文不值了。

    她不再是一個女性了,不再是一個性格複雜的女性——既善良又乖戾,既謹慎又輕率;她成了邁那德①,成了欲念的化身。

     ①希臘神話中酒神的女祭司。

     但是也許這都是我的臆測;可能她不過對自己的丈夫感到厭倦,隻是出于好奇心(并無任何熱情在内)才去我的思特裡克蘭德。

    可能她對他并沒有特殊的感情,她之屈從于思特裡克蘭德的欲念隻是由于兩人日夜厮守、由于她厭煩無聊,而一旦同他接近以後,卻發現陷入了自己編織的羅網裡。

    在她那平靜的前額和冷冷的灰色的眼睛後面隐匿着什麼思想和感情,我怎能知道呢? 然而,盡管在探讨象人這樣無從捉摸的生物時,我們什麼也不敢肯定,但對于勃朗什·施特略夫的行為還有一些解釋是完全說得通的。

    另一方面,我對思特裡克蘭德卻一點也不了解。

    他這次的行為與我平日對他的理解格格不入,我苦苦思索,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

    他毫無心肝地辜負了朋友對他的信任,為了自己一時興之所至,給别人帶來莫大的痛苦,這都不足為奇,因為這都是他性格的一部分。

    他既不知感恩,也毫無憐憫心腸。

    我們大多數人所共有的那些感情在他身上都不存在;如果責備他沒有這些感情,就象責備老虎兇暴殘忍一樣荒謬。

    我所不能解釋的是為什麼他突然動了施特略夫的念頭。

     我不能相信思特裡克蘭德會愛上了勃朗什·施特略夫。

    我根本不相信這個人會愛上一個人。

    在愛這種感情中主要成分是溫柔,但思特裡克蘭德卻不論對自己或對别人都不懂得溫柔。

    愛情中需要有一種軟弱無力的感覺,要有體貼愛護的要求,有幫助别人、取悅别人的熱情——如果不是無私,起碼是巧妙地遮掩起來的自私;愛情包含着某種程度的腼腆怯懦。

    而這些性格特點都不是我在思特裡克蘭德身上所能找到的。

    愛情要占據一個人莫大的精力,它要一個人離開自己的生活專門去做一個愛人。

    即使頭腦最清晰的人,從道理上他可能知道,在實際中卻不會承認愛情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愛情賦予他明知是虛幻的事物以實質形體,他明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愛它卻遠遠超過喜愛真實。

    它使一個人比原來的自我更豐富了一些,同時又使他比原來的自我更狹小了一些。

    他不再是一個人,他成了追求某一個他不了解的目的的一件事物、一個工具。

    愛情從來免不了多愁善感,而思特裡克蘭德卻是我認識的人中最不易犯這種病症的人。

    我不相信他在任何時候會害那種愛情的通病——如醉如癡、神魂颠倒;他從來不能忍受外界加給他的任何桎梏。

    如果有任何事物妨礙了他那無人能理解的熱望(這種熱望無時或止地刺激着他,叫他奔向一個他自己也不清楚的目标),我相信他會毫不猶疑把它從心頭上連根拔去,即使忍受莫大痛苦,弄得遍體鱗傷、鮮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如果我寫下的我對思特裡克蘭德的這些複雜印象還算得正确的話,我想下面的斷語讀者也不會認為悖理:我覺得思特裡克蘭德這個人既偉大、又渺小,是不會同别人發生愛情的。

     但是愛情這個概念,歸根結底,因人而異;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不同癖性有不同的理解。

    因此,象思特裡克蘭德這樣一個人一定也有他自己的獨特的戀愛方式。

    要想分析他的感情實在是一件徒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