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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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連漂亮也算不上了。

    施特略夫談到夏爾丹的畫并不是随口一說的,她的樣子令人奇怪地想到這位大畫家的不朽之筆——那個戴着頭巾式女帽、系着圍裙的可愛的主婦。

    閉上眼睛我可以想象她在鍋碗中間安詳地忙碌着,象奉行儀式般地操持着一些家務事,賦予這些日常瑣事一種崇高意義。

    我并不認為她腦筋如何聰明或者有什麼風趣,但她那種嚴肅、專注的神情卻很使人感到興趣。

    她的穩重沉默裡似乎蘊藏着某種神秘。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嫁給戴爾克·施特略夫。

    雖然她和我是同鄉,我卻猜不透她是怎樣一個人。

    我看不出她出身于什麼社會階層,受過什麼教育,也說不出她結婚前幹的是什麼職業。

    她說話不多,但是她的聲音很悅耳,舉止也非常自然。

     我問施特略夫他最近畫沒畫過什麼東西。

     “畫畫?我現在比過去任何時候畫得都好了。

    ” 我們當時坐在他的畫室裡;他朝着畫架上一幅沒有完成的作品揮了揮手。

    我吃了一驚。

    他畫的是一群意大利農民,身穿羅馬近郊服裝,正在一個羅馬大教堂的台階上閑蕩。

     “這就是你現在畫的畫嗎?” “是啊。

    我在這裡也能象在羅馬一樣找到模特兒。

    ” “你不認為他畫得很美嗎?”施特略夫太太問道。

     “我這個傻妻子總認為我是個大畫家,”他說。

     他的表示歉意的笑聲掩蓋不住内心的喜悅。

    他的目光仍然滞留在自己的畫上。

    在評論别人的繪畫時他的眼光是那樣準确,不落俗套,但是對他自己的那些平凡陳腐、俗不可耐的畫卻那樣自鳴得意,真是一樁怪事。

     “讓他看看你别的畫。

    ”她說。

     “人家要看嗎?” 雖然戴爾克·施特略夫不斷受到朋友們的嘲笑,卻從來克制不了自己,總是要把自己的畫拿給人家看,滿心希望聽到别人的誇獎,而且他的虛榮心很容易得到滿足。

    他先給我看了一張兩個鬈頭發的意大利窮孩子玩玻璃球的畫。

     “多好玩兒的兩個孩子,”施特略夫太太稱贊說。

     接着他又拿出更多的畫來。

    我發現他在巴黎畫的還是他在羅馬畫了很多年的那些陳腐不堪、花裡胡哨的畫。

    這些畫畫得一絲也不真實、毫無藝術價值,然而世界上卻再沒有誰比這些畫的作者、比戴爾克·施特略夫更心地笃實、更真摯坦白的了。

    這種矛盾誰解釋得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問他道: “我問你一下,不知道你遇見過一個叫查理斯·思特裡克蘭德的畫家沒有?” “你是說你也認識他?”施特略夫叫喊起來。

     “這人太沒教養了,”他的妻子說。

     施特略夫笑了起來。

     “我的可憐的寶貝①。

    ”他走到她前面,吻了吻她的兩隻手。

    “她不喜歡他。

    真奇怪,你居然也認識思特裡克蘭德。

    ” ①原文為法語。

     “我不喜歡不懂禮貌的人,”施特略夫太太說。

     戴爾克的笑聲一直沒有停止,轉過身來給我解釋。

     “你知道,有一次我請他來看看我的畫。

    他來了,我把我的畫都拿給他看了。

    ”說到這裡,施特略夫有些不好意思,躊躇了一會兒。

    我不理解為什麼他開始講這樣一個于他臉面并不光彩的故事;他不知道該怎樣把這個故事說完。

    “他看着——我的畫,一句話也不說。

    我本來以為他等着把畫都看完了再發表意見。

    最後我說:‘就是這些了!’他說:‘我來是為了向你借二十法郎。

    ’” “戴爾克居然把錢給他了,”他的妻子氣憤地說。

     “我聽了他這話吓了一跳。

    我不想拒絕他。

    他把錢放在口袋裡,朝我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扭頭就走了。

    ” 說這個故事的時候,戴爾克·施特略夫的一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