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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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生命,他彙集了什麼樣的遺傳?他的敏感,他的潔癖,他的自尊,他要出人頭地的好強,他的沉默寡言,有多少來自父母的血液?有多少來自山村裡的吃糠咽菜? 當然,這個家庭也有他接受的成分,如果沒有這些成分,回到這個家真要痛苦死了。

     他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弟弟,長得白白胖胖,老老實實。

    從他十歲那年來到北京,兄弟倆就同住一屋。

    兩個人的氣息相互浸染,沒有什麼大的隔閡。

    隻不過弟弟比他還要沉默寡言,常常讓家裡人覺不出他的存在。

    他一個人可以坐在那裡寫他的字,畫他的畫,裝他的航模,一天不說一句話。

    他和弟弟既沒有什麼敵對,也沒有什麼交流。

    倒是同父異母的妹妹盧小慧,現在北京女子實驗中學上初二,是盧小龍最親切的談話對象。

    這也是最近的一年盧小龍才明白的事情,自己住校後還願意每周回家,不僅是因為想改善夥食,更大的原因是想和妹妹說話。

     家中惟有妹妹既不畏懼父親,也不忌憚母親。

    她最小,可某種意義上她在家中最大。

     她常常以她特有的聰明為父母排憂解難,一錘定音。

    昨天晚上在客廳裡父親講到,看來文化大革命也會波及到部裡,他也要做好思想準備。

    全家人面對着共同的利益,連盧小龍也在認真的思索。

    妹妹盧小慧卻說出了一句了斷一切的明白話:“預先擔心也沒有用,走着看就是了。

    ”父親說:“這次運動看來主要是整黨内,特别是整黨内領導幹部。

    ”盧小慧便又給了一句:“中國當部長的有的是,沒别人的活路,就沒你的活路,有别人的活路,就有你的活路。

    ”父親仰在沙發上思索着,高大的額頭下雙眼露出領悟的目光。

     和父親談話結束之後,妹妹跑到盧小龍房間,兩人之間有過一段對盧小龍一生都影響重大的對話。

     妹妹先是問:“哥哥,聽說你們學校把米娜打成反革命流氓犯了?”盧小龍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學校的事?”盧小慧回頭看了一下,走過去把房門關上,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了,隔着黃亮的台燈光看着盧小龍說:“你知道嗎,她和… …“說到這裡,她又回頭看了看房門。

    盧小龍知道妹妹往下要說的兩個字是”爸爸“,便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盧小慧垂下眼停了一會兒,說道:”我挺同情她的。

    “盧小龍看着她,妹妹長着一張很好看的圓圓臉,兩個眼睛特别大,寬寬的額頭像父親又不像父親,顯得很有福氣,從她的相貌中一點都看不出繼母的痕迹。

    妹妹又說:”我也挺同情爸爸的。

    “妹妹的話讓盧小龍有些驚訝。

     盧小慧眨了眨眼,垂下眼睫毛很好看的大眼睛,停了一會兒,對盧小龍說:“哥哥,現在是你的機會。

    ”盧小龍問:“什麼?”盧小慧說:“文化大革命是你的機會。

    ”盧小龍又問:“為什麼?”盧小慧說:“你裡裡外外都是受壓的,文化大革命就是給你這樣受壓的人提供翻身的機會。

    ” 盧小龍一瞬間感到渾身受到雷擊一般,他吃驚地看着妹妹,妹妹也用一雙大大的聰明的眼睛凝視着他。

    妹妹的目光表明,她完全知道盧小龍在家裡家外所處的受壓抑的狀态:他總是沉默寡言,總是有所壓抑,總是埋藏着強烈的好強心,又總是不甘于默默無聞和地位卑下。

    盧小龍略垂下眼,不做解釋地笑了一下。

     盧小慧在台燈光下凝視着他,說道:“哥哥,一般人可能都以為你不愛說話,特别窩囊,以為你怯懦,其實,你最大的特點就是敢于行動。

    ”盧小龍以一種久旱逢甘霖的心情看着這個才十五歲的妹妹,他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會有人如此了解他。

     盧小慧又說:“一個男人最優秀的品質就是敢于行動。

    那些誇誇其談的人最讓人讨厭。

    ” 盧小龍思索地長長出了一口氣,拿着手中的紅藍鉛筆在紙上劃了一個大大的紅色驚歎号。

     從這一天起,盧小龍每天晚上睡覺前想得最多的是兩個主題。

    一個,是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如何才能出類拔萃。

    另一個,就是那天在日月壇公園水池邊遇到的那個激起他神往和沖動的姑娘。

    他不能斷定她的年齡,也許十七八歲,可能再大一點。

    她如此明媚的美麗,讓他想到了古代對美人的各種描述,想到了“傾城傾國” 這幾個字。

    當想到自己也許沒有資格得到這樣的女性時,他的喉頭就一陣陣揪緊。

     他給對方杜撰了種種身份和故事,最好是她的父母相繼被打倒,她被迫流落街頭,他因為革命的成功而成為偉大人物,他保護了她和她的全家,她感激涕零地投入他的懷抱。

    每個故事都很曲折,最終都以他英雄般的獲得她的愛情而結束。

     曲折的故事激發了他持久而強烈的沖動,當這種沖動在栩栩如生的想象中被激發到如饑如渴的程度時,他隻能用手淫來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