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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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聽唱片，聽得入了神，聽得興緻高昂。
引擎熄火時發出&ldquo突突&rdquo聲，他聽出來了，這不是海洛伊絲的車，趕緊跳下床，抓起睡袍，一邊披在身上，一邊沖下樓梯。
湯姆把前門打開一條縫，看到安東尼·格雷絲奶油色的雪鐵龍車停在門口石階前的碎石路上。
海洛伊絲正從副駕駛座位下來。
湯姆掩上門，挂上鎖。
法蘭克站在客廳，看起來有些不安。
&ldquo快上樓去，&rdquo湯姆說，&ldquo是海洛伊絲。
她和客人一起回來的。
上去，把門關好。
&rdquo 男孩撒腿就跑。
海洛伊絲轉動門把手時，湯姆正朝門口走去。
他打開鎖，讓海洛伊絲走進屋，跟在她身後的安東尼臉上洋溢着親切的笑容。
湯姆看到安東尼把視線投向樓梯。
他難道聽見了什麼動靜？&ldquo你好嗎，安東尼？&rdquo &ldquo湯姆，真是奇了怪了！&rdquo海洛伊絲用法語說，&ldquo車子剛才發動不起來了，怎麼都不行！所以麻煩安東尼送我回家。
快進來，安東尼！安東尼覺得隻是&mdash&mdash&rdquo 安東尼用渾厚的男中音打斷海洛伊絲：&ldquo我覺得是電池接觸不良。
我檢查過了，得用個大扳手，再拿锉刀锉一锉。
就這麼簡單。
隻是我沒帶大扳手。
哈哈！你好嗎，湯姆？&rdquo &ldquo挺好的，謝謝。
&rdquo他們走進客廳時，唱機仍然在播放音樂。
&ldquo要喝點什麼嗎？&rdquo湯姆問，&ldquo請坐。
&rdquo &ldquo噢，不聽大鍵琴啦？&rdquo安東尼沖留聲機努努嘴。
他豎起鼻子，東聞聞、西嗅嗅，像是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香水味。
他的黑發裡夾雜着灰白色的頭發，身材又矮又壯，正踮着腳尖打轉。
&ldquo搖滾樂有啥不好的？&rdquo湯姆問，&ldquo我的興趣可廣泛呢。
&rdquo他注意到，安東尼的視線飄向客廳，尋找有人跑上樓的痕迹。
湯姆回憶起他跟安東尼圍繞一棟淺藍色的橡皮管狀建築展開的無聊争論，那裡叫&ldquo蓬皮杜中心&rdquo，或稱&ldquo美麗之城&rdquo，湯姆覺得那棟建築很醜陋，安東尼卻為之辯解，說它隻是&ldquo太新潮&rdquo，像湯姆這種沒上過學的人自然不懂得欣賞。
&ldquo你來了個朋友嗎？不好意思，打擾了，&rdquo安東尼說，&ldquo男的還是女的？&rdquo他像是在開玩笑，語氣中卻帶有一絲險惡的好奇心。
湯姆原本還挺樂意與他鬥嘴，此時卻隻是微微一笑，緊閉雙唇。
&ldquo你猜。
&rdquo 海洛伊絲去了廚房，她拿來一小杯咖啡遞給安東尼。
&ldquo喝點吧，安東尼，不然沒力氣開車回家。
&rdquo 安東尼向來有節制，晚餐時隻喝了一點酒。
&ldquo坐呀，安東尼。
&rdquo海洛伊絲說。
&ldquo沒事，親愛的，這樣就行，&rdquo安東尼一邊呷着咖啡一邊說，&ldquo是這樣的，我們看到你房間有燈光，客廳的燈也亮着&mdash&mdash所以就不請自來了。
&rdquo 湯姆活像一隻玩具鳥，有禮貌地頻頻點頭。
安東尼覺得有人剛剛鑽進湯姆的房間，而海洛伊絲佯裝不知情嗎？湯姆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就在這時，唱片也正好放完。
&ldquo安東尼，湯姆明天會帶我去莫雷，&rdquo海洛伊絲說，&ldquo我們去找個機修工，把他送到你家修車&mdash&mdash他叫馬賽爾。
你認識他嗎？&rdquo &ldquo沒問題，海洛伊絲。
&rdquo安東尼放下手裡的咖啡杯，他做事向來很有效率，連燙咖啡都喝得飛快。
&ldquo我得走了。
晚安，湯姆。
&rdquo 安東尼和海洛伊絲站在門邊，兩人用法國式親吻告别，把臉蛋親得啪啪響，一次，又一次。
湯姆讨厭這種吻法，跟美國人想象中的法式熱吻完全不一樣，一點也不性感，簡直可笑。
安東尼看見法蘭克沖上樓梯的身影了嗎？不太可能。
&ldquo安東尼以為我在家裡藏了個姑娘吧！&rdquo海洛伊絲關上門後，湯姆笑着說。
&ldquo怎麼可能！但是你為啥要把比利藏起來？&rdquo &ldquo我沒有，是他自個兒要躲起來。
他跟亨利見面都有點害羞。
這麼着，親愛的，奔馳車的事兒我來處理&mdash&mdash等下周二吧。
&rdquo必須要等到下周二，明天是周日，周一的話，法國的修車行都不營業，他們常去的那家也是，畢竟周六開了門。
海洛伊絲脫了高跟鞋，赤着腳。
&ldquo晚上好玩嗎？還來了哪些人？&rdquo湯姆把唱片插進封套。
&ldquo一對從楓丹白露來的夫婦，丈夫也是建築師，比安東尼年輕。
&rdquo 湯姆什麼也沒聽見。
他突然想到，法蘭克寫好的稿紙就攤在平時擱打字機的書桌上。
海洛伊絲正準備上樓。
男孩睡了客房，她隻好去用湯姆的浴室。
不過湯姆還是繼續收拾唱片&mdash&mdash反正隻剩最後一張了。
海洛伊絲肯定不會駐足偷看他桌上的東西。
湯姆關掉客廳的燈，鎖好前門，走上樓去。
海洛伊絲應該進了自己的房間，在換衣服。
他拾起男孩的稿紙，拿回形針别好，塞進右上方的抽屜，然後想了想，又夾在标有&ldquo私人&rdquo字樣的文件夾裡。
不管寫得多有文采，男孩都得銷毀掉這些文字，最遲明天，燒掉就好。
當然，要先征得男孩同意。
*** (1) 婁·裡德（LouReed，1942&mdash2013），美國音樂人、歌手、詩人，曾是地下絲絨樂隊主創之一。
(2) 克裡斯托弗·伊舍伍德（ChristopherIsherwood，1904&mdash1986），英裔美國作家，其作品以描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柏林著稱。
引擎熄火時發出&ldquo突突&rdquo聲，他聽出來了，這不是海洛伊絲的車，趕緊跳下床，抓起睡袍，一邊披在身上，一邊沖下樓梯。
湯姆把前門打開一條縫，看到安東尼·格雷絲奶油色的雪鐵龍車停在門口石階前的碎石路上。
海洛伊絲正從副駕駛座位下來。
湯姆掩上門，挂上鎖。
法蘭克站在客廳，看起來有些不安。
&ldquo快上樓去，&rdquo湯姆說，&ldquo是海洛伊絲。
她和客人一起回來的。
上去，把門關好。
&rdquo 男孩撒腿就跑。
海洛伊絲轉動門把手時，湯姆正朝門口走去。
他打開鎖，讓海洛伊絲走進屋，跟在她身後的安東尼臉上洋溢着親切的笑容。
湯姆看到安東尼把視線投向樓梯。
他難道聽見了什麼動靜？&ldquo你好嗎，安東尼？&rdquo &ldquo湯姆，真是奇了怪了！&rdquo海洛伊絲用法語說，&ldquo車子剛才發動不起來了，怎麼都不行！所以麻煩安東尼送我回家。
快進來，安東尼！安東尼覺得隻是&mdash&mdash&rdquo 安東尼用渾厚的男中音打斷海洛伊絲：&ldquo我覺得是電池接觸不良。
我檢查過了，得用個大扳手，再拿锉刀锉一锉。
就這麼簡單。
隻是我沒帶大扳手。
哈哈！你好嗎，湯姆？&rdquo &ldquo挺好的，謝謝。
&rdquo他們走進客廳時，唱機仍然在播放音樂。
&ldquo要喝點什麼嗎？&rdquo湯姆問，&ldquo請坐。
&rdquo &ldquo噢，不聽大鍵琴啦？&rdquo安東尼沖留聲機努努嘴。
他豎起鼻子，東聞聞、西嗅嗅，像是在捕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香水味。
他的黑發裡夾雜着灰白色的頭發，身材又矮又壯，正踮着腳尖打轉。
&ldquo搖滾樂有啥不好的？&rdquo湯姆問，&ldquo我的興趣可廣泛呢。
&rdquo他注意到，安東尼的視線飄向客廳，尋找有人跑上樓的痕迹。
湯姆回憶起他跟安東尼圍繞一棟淺藍色的橡皮管狀建築展開的無聊争論，那裡叫&ldquo蓬皮杜中心&rdquo，或稱&ldquo美麗之城&rdquo，湯姆覺得那棟建築很醜陋，安東尼卻為之辯解，說它隻是&ldquo太新潮&rdquo，像湯姆這種沒上過學的人自然不懂得欣賞。
&ldquo你來了個朋友嗎？不好意思，打擾了，&rdquo安東尼說，&ldquo男的還是女的？&rdquo他像是在開玩笑，語氣中卻帶有一絲險惡的好奇心。
湯姆原本還挺樂意與他鬥嘴，此時卻隻是微微一笑，緊閉雙唇。
&ldquo你猜。
&rdquo 海洛伊絲去了廚房，她拿來一小杯咖啡遞給安東尼。
&ldquo喝點吧，安東尼，不然沒力氣開車回家。
&rdquo 安東尼向來有節制，晚餐時隻喝了一點酒。
&ldquo坐呀，安東尼。
&rdquo海洛伊絲說。
&ldquo沒事，親愛的，這樣就行，&rdquo安東尼一邊呷着咖啡一邊說，&ldquo是這樣的，我們看到你房間有燈光，客廳的燈也亮着&mdash&mdash所以就不請自來了。
&rdquo 湯姆活像一隻玩具鳥，有禮貌地頻頻點頭。
安東尼覺得有人剛剛鑽進湯姆的房間，而海洛伊絲佯裝不知情嗎？湯姆把雙臂交叉在胸前，就在這時，唱片也正好放完。
&ldquo安東尼，湯姆明天會帶我去莫雷，&rdquo海洛伊絲說，&ldquo我們去找個機修工，把他送到你家修車&mdash&mdash他叫馬賽爾。
你認識他嗎？&rdquo &ldquo沒問題，海洛伊絲。
&rdquo安東尼放下手裡的咖啡杯，他做事向來很有效率，連燙咖啡都喝得飛快。
&ldquo我得走了。
晚安，湯姆。
&rdquo 安東尼和海洛伊絲站在門邊，兩人用法國式親吻告别，把臉蛋親得啪啪響，一次，又一次。
湯姆讨厭這種吻法，跟美國人想象中的法式熱吻完全不一樣，一點也不性感，簡直可笑。
安東尼看見法蘭克沖上樓梯的身影了嗎？不太可能。
&ldquo安東尼以為我在家裡藏了個姑娘吧！&rdquo海洛伊絲關上門後，湯姆笑着說。
&ldquo怎麼可能！但是你為啥要把比利藏起來？&rdquo &ldquo我沒有，是他自個兒要躲起來。
他跟亨利見面都有點害羞。
這麼着，親愛的，奔馳車的事兒我來處理&mdash&mdash等下周二吧。
&rdquo必須要等到下周二，明天是周日，周一的話，法國的修車行都不營業，他們常去的那家也是，畢竟周六開了門。
海洛伊絲脫了高跟鞋，赤着腳。
&ldquo晚上好玩嗎？還來了哪些人？&rdquo湯姆把唱片插進封套。
&ldquo一對從楓丹白露來的夫婦，丈夫也是建築師，比安東尼年輕。
&rdquo 湯姆什麼也沒聽見。
他突然想到，法蘭克寫好的稿紙就攤在平時擱打字機的書桌上。
海洛伊絲正準備上樓。
男孩睡了客房，她隻好去用湯姆的浴室。
不過湯姆還是繼續收拾唱片&mdash&mdash反正隻剩最後一張了。
海洛伊絲肯定不會駐足偷看他桌上的東西。
湯姆關掉客廳的燈，鎖好前門，走上樓去。
海洛伊絲應該進了自己的房間，在換衣服。
他拾起男孩的稿紙，拿回形針别好，塞進右上方的抽屜，然後想了想，又夾在标有&ldquo私人&rdquo字樣的文件夾裡。
不管寫得多有文采，男孩都得銷毀掉這些文字，最遲明天，燒掉就好。
當然，要先征得男孩同意。
*** (1) 婁·裡德（LouReed，1942&mdash2013），美國音樂人、歌手、詩人，曾是地下絲絨樂隊主創之一。
(2) 克裡斯托弗·伊舍伍德（ChristopherIsherwood，1904&mdash1986），英裔美國作家，其作品以描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柏林著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