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事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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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此獨稱‘頭’,陳州牧由進士得官,當必有說。

    ”中軍曰:“職有知書之胥白謙,可令入對。

    ”須臾謙至,跪而答曰:“小人常讀《詩經》,有《在藻》之篇,其首章雲:‘魚在在藻,有頒其首。

    ’其次章雲:‘魚在在藻,有莘其尾。

    ’故魚有稱尾,亦有稱首者。

    今州牧之稱頭面不稱尾,正見其尊上之意。

    ”張大驚喜,手扶謙起曰:“汝有此大學識,豈可屈居下役!汝即入我幕府,專掌書記可也。

    ”自後事必谘謙,謙行則行,謙止則止,不逾年,拔為本省提塘,複改文職,以同知解秩歸,俨然據開封紳之座矣。

    昔人有一字師,今之白謙其一字官乎!唐賈島騎驢遊東都,得“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之句,又欲用“敲”字改“推”字,沈思未定,不覺堕驢。

    适昌黎韓公輿從而出,遇于塗,島以質公,公曰:“敲字佳矣”,島起而卞拜。

    宋範文正公撰《嚴子陵祠堂記》成,末句為“先生之德,山高水長”。

    李太伯在座曰:“公此文一出名世,隻一字未安。

    ”公曰:“何字?”李曰:“‘先生之德’不如以‘風’字代‘德’字。

    ”公欣然從之。

    元薩天錫有詩《送笑隐住龍翔寺》,頸聯雲:“地濕厭聞天竺雨,月明來聽景陽鐘。

    ”虞學士見之曰:“詩固好,但‘聽’‘聞’字意重,唐人詩有‘林下老僧來看雨’,改作‘地濕厭看天竺雨’,音調更勝。

    ”薩大服而去。

    皆所謂一字師也。

     ○季氏之富 江南泰興季氏,與山西平陽亢氏俱以富聞于天下。

    季自滄葦以禦史回籍後,尤稱豪侈,其居繞牆數裡,中有複道周巡,健兒執鈴柝者,共六十人,月糧以外,每夕犒高郵酒十饔,燒肉三十盤。

    康熙九年,霖雨連旬,恐黴氣侵洗,命典衣者曝裘于庭,張而擊之,紫貂、青狐、銀鼠、金豹、舍利狲之屬,脫毛積地,厚三寸許。

    家有女樂三部,悉稱音姿妙選,閣晏賓筵,更番佐酒,珠冠象笏,繡袍錦靴,一妓之飾,千金具焉。

    及笄而後,散配僮仆與民家子,而嬌憨之态,未能盡除。

    日至高舂,晨睡方起,即索飲人參、龍眼等湯,梳盥甫畢,已向午矣。

    制食必依精庖為之,乃始下箸。

    食後辄按牙歌曲或吹洞箫一阕,又複理晚妝,尋夜宴。

    故凡娶季家姬者,絕無聲色之娛,但有伺候之煩,經營之瘁也。

     ○溺妾入夢 山東單務孜,号秋,仲弟務嘉,皆舉進士,同官于京師。

    秋有妾少而艾,甚見珍寵。

    居久之,請假歸省,慮妾随輿而東,不免風塵之困,因買舟潞河,俾其母偕以行。

    甫出津門,狂飚驟發,舟覆而殁。

    秋抵家後,妾訃至矣,聞之不勝震悼。

    閱二載,複之京就補,道由德水,去州城尚數裡而遙,西日已落,投宿村店。

    店主辭曰:“茅舍土床,固不足以肅尊客,且小有不靖,恐驚從者耳。

    ”維時道路昏黑,仆馬饑倦,遂強而入宿焉。

    秋疑于店主之言,展轉不能成寐,殘燈在幾,乍滅乍明,忽于東壁影出紅绡一縷。

    頃之,又于紅绡上疊現青绡一縷,宛似婦人衣帶。

    未幾湘裙垂地,玉顔半露,擁髻低徊,移步而前,則昔年沈水之妾也。

    欷而言曰:“妾荷君厚愛,不幸罹茲水厄,與君永絕。

    久俟于此,以求一見。

    行當再生君家,為君猶子。

    君亟入京,延僧于長壽寺,設水醮一晝夜。

    幸藉祈禳,庶免殇妖。

    ”言訖,仍隐壁而去。

    秋如夢始寤,大呼有鬼。

    群仆燃炬四照,阒無所見。

    曉起蓐食。

    兼程入都。

    是時務嘉果于五日前舉雄,與妾語适符。

    方妾之溺于津門也,求其屍,再宿乃得,錦靴未脫,金環在指,但兩手堅握不展,展之則掌中各有黍米在焉。

    秋季弟孝廉務劭,嘗與客道其握黍之異。

     ○象聲 都下有為象聲之戲者,其人以尺木來,隔屏聽之,一音乍發,衆響漸臻。

    或為開市,則廛主啟門,估人評物,街巷談議,牙儈喧呶,至墟散而息。

    或為行圍,則軍帥号召,校卒傳呼,弓鳴馬嘶,鳥啼獸嘯,至獵罷而止。

    自一聲兩聲以及百千聲,喧呶雜沓,四座神搖。

    忽聞尺木拍案,空堂寂如,展屏視之,一人一幾而已。

    吳南屯阝先生嘗言:古法之不傳于今者有三,嘯其一也。

    象聲之戲,蓋得嘯之遺意而極于變者。

    今其人已沒,而法亦不傳。

     ○白蕈散 明萬曆間,龍溪林茂廢學溺賭,家産蕩盡。

    适有表兄李姓者,經商廣州,将往依焉,至羊城太平門訪之。

    李去香山縣貿易,不得遇。

    急欲覓香山渡,而心緒忙迫,閩粵語音不相通,遂誤上肇慶渡。

    渡法:人給一牌,将抵埠,計牌收錢。

    同載六十五人,俱交牌與錢畢,及林則實無一錢,乃解衫為質,渡主憐而免之。

    迨于登岸,則肇慶府而非香山縣也,益旁徨無措,仍以衫質食于店。

    閑遊街市,仰見督院榜示:“府中公子患病,有能治者與百金。

    ”是時吳公元夫總制兩粵,亦龍人,中年止生一子,甫弱冠而身染黃病,吐嘔膨脹,不能飲食。

    兩粵名醫,延緻殆遍,百治不效,故有此示。

    茂自度窮困已極,姑妄應之,以博一飽,不則誼屬同鄉,當無大咎,遂揭榜紙納于懷。

    為守役所見,執茂赴轅,傳鼓言其故,即命延入。

    吳坐中堂,茂憔悴藍褛,蒲伏階下。

    吳問:“知醫乎?”曰:“知。

    ”問其姓,曰:“林。

    ”問其居,曰:“龍溪。

    ”吳曰:“同鄉大姓也。

    ”命起而與之坐。

    少頃左右扶公子出,面黃如金,而腹大于瓠,奄奄僅存一息。

    茂略作按脈狀,漫曰:“不難治也。

    ”左右皆掩口笑。

    吳問:“應用何藥?”林複漫曰:“此症非君臣佐使之劑所能愈,進一草方,當獲神效。

    ”吳賜以酒食,遣中軍官與同騎而出,茂枵然已久,忽餍珍味,腹作痛幾欲堕馬,行至城外曠地,請停騎于此間覓草,實遺矢也。

    而于糞土中見鮮蕈一枝,色白肥大,采取入袖,告中軍曰:“仙草已得。

    ”聯辔還府,而日向夕矣。

    茂固不知白蕈之能療疾也,聊藉以塞責,兼可晚餐耳。

    亟命煮湯進公子。

    是夜宿府中,展轉不能成寐。

    明日天尚未曉,内傳林先生甚急。

    茂驚懼不知所為,曳履而入。

    見公子坐床啜粥,魂魄始定。

    公子曰:“昨飲湯更餘,大吐濃痰一器,中有三紅筋。

    析而細視,則血裹人發,糾纏成團。

    今自吐後,胸膈空洞思食,與無疾同。

    非先生其孰奏此再生之功!”未幾,總制公亦至,再三稱謝。

    茂意甚惝恍,惟唯唯遜讓而已。

    留閱數日,設宴召茂,贈以冬夏之服一箧,黃金十笏,白金三百兩,樓船甲士,送歸龍溪。

    方茂之出制府也,潛往遺矢處,發白蕈之根,乃從敗梳而生。

    蓋梳能治發,梳發為蕈,以驅發瘕,宜得速效。

    茂因悟藥理,還家後,遂習岐黃之術,而家日以饒。

    嗟乎,天下之人,中鮮實學,而盜虛聲。

    享厚利者,獨一林茂乎哉! ○嗣姑化男 荊州馬洋潭有黃姓者,樸老而鳏獨,為鄉塾師。

    一女名嗣姑,生有慧質,幼在塾随父讀書,年十四,自繡白衣大士,懸之室中,禮供甚虔。

    一夕,忽夢大士呼而語之曰:“汝父固鄉裡善人,數宜有子,其奈年老何!我欲以汝子之。

    ”因遍撫其體,啖以紅丸。

    甫下咽,覺有熱氣如火,從胸臆下達兩股間。

    迷眩者七日,欺然而起,則已化為男子矣。

    先是翁以嗣姑許字同裡譚姓,因往告以此異。

    譚怒詫其妄,鳴于官,質驗果真,乃解婚。

    四方觀者雲集。

    康熙丙辰初夏,渭川孫靜庵适過其地,亦造門請見,嗣姑冠履出迎,黛粉之痕未消,猶在耳也。

    孫有句雲:“夢中變化真奇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