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關燈
似乎沒有了,背也仿佛直了,一眨眼的工夫,他變得像青年一樣的活躍,消逝了的青春的火焰又在他的心田上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他用兩隻手做成一個大圓圈,罩在嘴上,當話筒用,大聲叫道: “合營的招牌來了,你們快來看喲,合營的招牌來了!” 大家都圍上來,這時候鄭興發才看到捧着合營招牌的是秦媽媽和湯阿英。

     秦媽媽從餘靜那裡知道車間的報喜隊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有的車間已經出發了。

    她就向梅佐賢和餘靜建議:把合營招牌交給車間報喜隊擡着,在車間裡走一趟。

    他們都同意,秦媽媽帶着合營招牌,遇上湯阿英她們。

    湯阿英一見那塊白底黑字的招牌,竟抱着拍了掌起來,大家搶着看,搶着抱,要不是秦媽媽催着快到别的車間報喜去,人們還不肯放下。

    湯阿英和秦媽媽一道捧着這塊招牌,随着細紗間的報喜隊,一同到了清花間。

     清花間和鋼絲車間的工人把報喜隊團團圍在清花機旁邊,鐘珮文在合營招牌後面使勁打鼓,咚咚的鼓聲激動人心,每一個人的心裡也像是歡快的鼓聲一樣的撲咚撲咚地響着。

    心裡跳動得最厲害的是鄭興發。

    他看到那塊合營招牌,想起過去滬江工人的生活,他高興得眼睛裡流出了快樂的淚水,透過淚水他看見每一張喜笑顔開的熟悉的面孔。

    他盯着合營招牌,激動地擠到秦媽媽面前,高聲叫道: “秦媽媽!秦媽媽!”他一時竟說不下去,大家不知道有啥事體,慢慢地靜下來,他也冷靜了一些,斷斷續續地說: “我要求工會,秦媽媽……我要求工會……” 秦媽媽同情地安慰他: “鄭師傅,你别急,有話慢慢說……” “我,我一定要求……” “你說好了,”湯阿英說,“都是自家人有啥閑話,講出來好了。

    ” “工會主席、副主席都在,你們兩人答應我吧!” “究竟是啥事體呀?鄭師傅!”秦媽媽笑着問。

     這時候鄭興發才真正冷靜下來。

    他巡視了一下,說道: “我今天實在太興奮了,太高興了。

    我一生一世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也沒有這樣興奮過,我親眼看見滬江建廠的,現在滬江接受社會主義改造了,公私合營了,我們工人階級要加強對企業的領導,擔子更重了,我上了歲數,今年該退休了,可是,廠合營了,責任加重了,我能退休嗎?你們說!” 鄭興發突如其來的問題,大家沒有思想準備,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湯阿英體會他的感情,也了解他的心情,立即應聲答道: “不能退休,和我們一道幹下去。

    ” “不要退休,不要退休!”大家齊聲叫道。

     “我不退休,秦媽媽,工會同意嗎?” “我代表工會,同意你不退休!” “好!好啊。

    ” 大夥的歡呼聲震動了整個清花間,鐘珮文打的鼓聲也越來越高了。

    鄭興發走到秦媽媽身旁,腼腆地說: “我還有一個要求,你讓我和湯阿英捧着這塊招牌,好不好?” “那還有不好的?” 鄭興發和湯阿英捧着合營招牌,跟在報喜隊後面,向前走去。

     廠長辦公室樓上挂鐘的擺聲越來越清晰,徐義德聽着聲音翻來覆去睡不着。

    在滴答滴答的音響中,忽然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響。

    徐義德在床上默默地數着,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

    離明天還有一點鐘了。

    一點鐘,隻有六十分鐘啊,多麼短促的時間。

    他霍地從床上坐起,扭開電燈,向辦公室四面望望,好像尋找物事,眼光最後停留在下沿窗戶上。

    窗外邊不遠就是一條煤碴路,一直通向工廠的大門,想到門口,他騰地跳下床來,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扣上深藍色哔叽的人民裝的紐扣,穿上賊亮的黑皮鞋,踉踉跄跄下了樓,順着煤碴路徑自向門口走去。

    快走到傳達室那裡,他看到門口有人,才放慢了腳步,踱着方步,潇灑地走到門口,這一帶沒有夜市,馬路兩邊的商店早已打烊了,隻有一兩家小吃店還有燈光,裡面熱烘烘的,不時散發出白煙一般的蒸氣。

    馬路上行人很少,顯得有點冷寂。

    他向馬路兩邊望望,沒有人,然後回過頭來聚精會神地注視挂在大門左邊的那塊招牌:滬江紗廠,在路燈照耀下,黑底金字發着金晃晃的光芒。

    滬江紗廠蓋成以後,這塊金字招牌一直挂在這裡,從來沒有人動過,不管日曬雨淋,也不論白天黑夜,這四個金字總是閃閃發光。

    人們一走到這裡,遠遠就看見了。

    随着企業不斷擴大發展,滬江紗廠這塊牌子已經越過長甯路,在上海灘上翺翔。

    棉紡業無人不知,市場上也無人不曉,大家都知道滬江出品的棉紗不錯。

     徐義德随着滬江企業的發展,成了上海工商界的名人。

    可是這塊招牌挂在大門上隻剩下最後一天了,不,隻剩下最後一小時了! 他對着那塊黑底金字的招牌望來望去,越望越覺得可愛,他癱瘓一般的站在那裡穩穩不動。

    他真想永遠讓它挂在那裡,任你狂風暴雨再也不能叫金字招牌褪掉半點光澤,可是行嗎?裡面車間傳出來轟隆轟隆的巨響,震蕩在他的耳邊,他像從夢幻一般的境地清醒過來,望着招牌,滬江紗廠四個金字散發出刺眼的光芒,同時,不知道附近哪家養的公雞,在夜色中提高嗓子喔喔啼叫。

    他自言自語地說: “已經很晚了,該回去了。

    ” 他走進大門,腳步沉重,步子遲緩。

    慢慢在那條筆直的煤碴路上,踱着方步,路邊左右栽着兩行柳樹,柳條在夜風中輕輕飄揚。

    這些楊柳,他看了不知多少回了,可是沒有今天夜裡這樣妩媚多姿,如同少婦的青絲随風飄揚,散發出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

    柳樹後邊的運動場上,有兩個籃球架子,架子上面的籃圈閃着亮光。

    圈子四周的網也白得發光,他站在煤碴路上,眼前的事物,不管是高大的廠房,還是空闊的運動場,也不論是一草一木,還是堆在地上的破破爛爛,都閃閃發光,連他腳下的煤碴路也和往常不一樣:在熠熠發光。

    他從來沒有感到過廠裡這些東西是這麼可愛!他一邊走着,一邊回頭望望。

    走到辦公室,他站了下來。

    回轉身去,順着煤碴路望過去,一直望到大門,門外燈光輝煌。

     他又走到門口,發現那輝煌的燈光是來自鬧哄哄的小吃店。

    他站下來,眼睛自然而然地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