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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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絕對需要滅口時,我們有時會把一片剃須刀片偷偷地送到牢房裡去。

    你們得習慣于在沒有成果、沒有希望的情況下生活下去。

    你們工作一陣子以後,就會被逮住,就會招供,就會死掉。

    這是你們能看到的唯一結果。

    在我們這一輩子裡,不可能發生什麼看得見的變化。

    我們是死者。

    我們的唯一真正生命在于将來。

    我們将是作為一撮塵土,幾根枯骨參加将來的生活。

    但是這将來距現在多遠,誰也不知道。

    可能是一千年。

    目前除了把神志清醒的人的範圍一點一滴地加以擴大以外,别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

    我們不能采取集體行動。

    我們隻能把我們的思想通過個人傳播開去,通過一代傳一代傳下去。

    在思想警察面前,沒有别的辦法。

    ” 他停了下來,第三次看手表。

     “同志,該是你走的時候了。

    ”他對裘莉亞說。

    “等一等,酒瓶裡還有半瓶酒。

    ” 他斟滿了三個酒杯,然後舉起了自己的一杯酒。

     “這次為什麼幹杯呢?”他說,仍隐隐帶着一點嘲諷的口氣。

    “為思想警察的混亂?為老大哥的死掉?為人類?為将來?” “為過去,”溫斯頓說。

     “過去更重要。

    ”奧勃良神情嚴肅地表示同意。

    他們喝幹了酒,裘莉亞就站了起來要走。

    奧勃良從櫃子頂上的一隻小盒子裡取出一片白色的藥片,叫她銜在舌上。

    他說,出去千萬不要給人聞出酒味:電梯服務員很注意别人的動靜。

    她走後一關上門,他就似乎忘掉她的存在了。

    他又來回走了一兩步,然後停了下來。

     “有些細節問題要解決,”他說。

    “我想你大概有個藏身的地方吧?” 溫斯頓介紹了卻林頓先生鋪子樓上的那間屋子。

     “目前這可以湊合。

    以後我們再給你安排别的地方。

    藏身的地方必須經常更換。

    同時我會把那書送一本給你——”溫斯頓注意到,甚至奧勃良在提到這本書的時候,也似乎是用着重的口氣說的——“你知道,是果爾德施坦因的書,盡快給你。

    不過我可能要過好幾天才能弄到一本。

    你可以想象,現有的書不多。

    思想警察到處搜查銷毀,使你來不及出版。

    不過這沒有什麼關系。

    這本書是銷毀不了的。

    即使最後一本也給抄走了,我們也能幾乎逐字逐句地再印行。

    你上班去的時候帶不帶公文包?”他又問。

     “一般是帶的。

    ” “什麼樣子?” “黑色,很舊。

    有兩條搭扣帶。

    ” “黑色,很舊,兩條搭扣帶——好吧。

    不久有一天—— 我不能說定哪一天——你早上的工作中會有一個通知印錯了一個字,你得要求重發。

    第二天你上班時别帶公文包。

    那天路上有人會拍拍你的肩膀說,‘同志,你把公文包丢了’。

    他給你的公文包中就有一本果爾德施坦因的書。

    你得在十四天内歸還。

    ” 他們沉默不語一會。

     “還有幾分鐘你就須要走了,”奧勃良說,“我們以後再見——要是有機會再見的話——”溫斯頓擡頭看他。

    “在沒有黑暗的地方?”他遲疑地問。

     奧勃良點點頭,并沒有表示驚異。

    “在沒有黑暗的地方,”他說,好象他知道這句話指的是什麼。

    “同時,你在走以前還有什麼話要想說嗎?什麼信?什麼問題?” 溫斯頓想了一想他似乎沒有什麼問題再要問了;他更沒有想說些一般好聽的話。

    他心中想到的,不是同奧勃良或兄弟會直接有關的事情,卻是他母親臨死前幾天的那間黑暗的卧室、卻林頓先生鋪子樓上的小屋子、玻璃鎮紙、花梨木鏡框中那幅蝕刻鋼版畫這一切混合起來的圖像。

    他幾乎随口說: “你以前聽到過一首老歌謠嗎,開頭一句是‘聖克利門特教堂的鐘聲說,橘子和檸檬?’”奧勃良又點一點頭。

    他帶着一本正經、彬彬有禮的樣子,唱完了這四句歌詞: “聖克利門特教堂的鐘聲說,橘子和檸檬,聖馬丁教堂的鐘聲說,你欠我三個銅闆,老巴萊教堂的鐘聲說,你什麼時候歸還? 肖爾迪區教堂的鐘聲說,等我發了财。

    ” “你知道最後一句歌詞!”溫斯頓說。

     “是的,我知道最後一句歌詞。

    我想現在你得走了。

    不過等一等。

    你最好也銜一片藥。

    ” 溫斯頓站起來時,奧勃良伸出了手。

    他緊緊一握,把溫斯頓手掌的骨頭幾乎都要捏碎了。

    溫斯頓走到門口回過頭來,但是奧勃良似乎已經開始把他忘掉了。

    他把手放在電幕開關上等他走。

    溫斯頓可以看到他身後寫字桌上綠燈罩的台燈、聽寫器、堆滿了文件的鐵絲框。

    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

     他心裡想,在六十秒鐘之内,奧勃良就已回去做他為黨做的、暫時中斷的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