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2節

關燈
溫斯頓把手舉過腦袋,心神不安,因為那個男孩的表情兇狠,好象不完全是一場遊戲。

     “你是叛徒!”那男孩叫嚷道。

    “你是思想犯!你是歐亞國的特務!我要槍斃你,我要滅絕你,我要送你去開鹽礦!” 他們兩人突然在他身邊跳着,叫着:“叛徒!”“思想犯!” 那個小女孩的每一個動作都跟着她哥哥學。

    有點令人害怕的是,他們好象兩隻小虎犢,很快就會長成吃人的猛獸。

    那個男孩目露兇光,顯然有着要打倒和踢倒溫斯頓的欲望,而且他也意識到自己體格幾乎已經長得夠大,可以這麼做了。

    溫斯頓想,幸虧他手中的手槍不是真的。

     派遜斯太太的眼光不安地從溫斯頓轉到了孩子們那裡,又轉了過來。

    起居室光線較好,他很高興地發現她臉上的皺紋裡真的有塵埃。

     “他們真胡鬧,”她說。

    “他們不能去看絞刑很失望,所以才這麼鬧。

    我太忙,沒空帶他們去,托姆下班來不及。

    ” “我們為什麼不能去看絞刑?”那個男孩聲若洪鐘地問。

     “要看絞刑!要看絞刑!”那個小女孩叫道,一邊仍在蹦跳着。

     溫斯頓記了起來,有幾個犯了戰争罪行的歐亞國俘虜這天晚上要在公園裡處絞刑。

    這種事情一個月發生一次,是大家都愛看的。

    孩子們總是吵着要帶他們去看。

    他向派遜斯太太告别,朝門口走去,但是他在外面過道上還沒有走上六步,就有人用什麼東西在他脖子後面痛痛地揍了一下。

    好象有條燒紅的鐵絲刺進了他的肉裡。

    他跳起來轉過身去,隻見派遜斯太太在把她的兒子拖到屋裡去,那個男孩正在把彈弓放進兜裡去。

     關門的時候,那個男孩還在叫“果爾德施坦因!”但是最使溫斯頓驚奇的,還是那個女人發灰的臉上的無可奈何的恐懼。

     他回到自己屋子裡以後,很快地走過電幕,在桌邊重新坐下來,一邊還摸着脖子。

    電幕上的音樂停止了。

    一個幹脆利落的軍人的嗓子,在津津有味地朗讀一篇關于剛剛在冰島和法羅群島之間停泊的新式水上堡壘的武器裝備的描述。

     他心中想,有這樣的孩子,那個可憐的女人的日子一定過得夠嗆。

    再過一、兩年,他們就要日日夜夜地監視着她,看她有沒有思想不純的迹象。

    如今時世,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夠嗆。

    最糟糕的是,通過象少年偵察隊這樣的組織,把他們有計劃地變成了無法駕馭的小野人,但是這卻不會在他們中間産生任何反對黨的控制的傾向。

    相反,他們崇拜黨和黨的一切。

    唱歌、遊行、旗幟、遠足、木槍操練、高呼口号、崇拜老大哥——所有這一切對他們來說都是非常好玩的事。

     他們的全部兇殘本性都發洩出來,用在國家公敵,用在外國人、叛徒、破壞分子、思想犯身上了。

    三十歲以上的人懼怕自己的孩子幾乎是很普遍的事。

    這也不無理由,因為每星期《泰晤士報》總有一條消息報道有個偷聽父母講話的小密探——一般都稱為“小英雄”——偷聽到父母的一些見不得人的話,向思想警察作了揭發。

     彈弓的痛楚已經消退了。

    他并不太熱心地拿起了筆,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要寫在日記裡。

    突然,他又想起了奧勃良。

     幾中以前——多少年了?大概有七年了——他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間漆黑的屋子中走過。

    他走過的時候,一個坐在旁邊的人說:“我們将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

    ” 這話是靜靜地說的,幾乎是随便說的——是說明,不是命令。

     他繼續往前走,沒有停步。

    奇怪的是,在當時,在夢中,這話對他沒有留下很深的印象。

    隻有到了後來這話才逐漸有了意義。

    他現在已經記不得他第一次見到奧勃良是在做夢之前還是做夢之後;他也記不得他什麼時候忽然認出這說話的聲音是奧勃良的聲音。

    不過反正他認出來了,在黑暗中同他說話的是奧勃良。

     溫斯頓一直沒有辦法确定——即使今夫上午兩人目光一閃之後也仍沒有辦法确定——奧勃良究竟是友是敵。

    其實這也無關緊要。

    他們兩人之間的相互了解比友情或戰誼更加重要。

    反正他說過,“我們将在沒有黑暗的地方相見。

    ”溫斯頓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隻知道不管怎麼樣,這一定會實現。

     電幕上的聲音停了下來。

    沉濁的空氣中響了一聲清脆動聽的喇叭。

    那聲音又繼續刺耳地說: “注意!請注意!現在我們收到馬拉巴前線的急電。

    我軍在南印度赢得了光輝的勝利。

    我受權宣布,由于我們現在所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