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反抗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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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平安無事地過去了,沒再發生什麼吵鬧,雖然那實在是尤金的經曆中破天荒的大事。

    直到安琪拉走進房來以前,他始終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緊張的大轉變,雖然他究竟會料到什麼,他自己也胡裡胡塗。

    有時,象他現在躺在那兒想的時候,他認為自己終究得放棄蘇珊,可是怎樣放棄,什麼時候放棄,為什麼放棄,他可說不上來。

    她簡直使他瘋狂了,他想不出他怎麼能放棄她。

    有時,他又覺得這個看得見的生活,這個感覺得到的生活之外的力量,給他的前途安排了一個美好的結局,使他能夠十分幸福。

    他以為他一生多少都過着一種命裡注定的生活,多半都是注定的。

    他認為他的藝術是天賦的,他是冥冥中被派了來改革一下美國藝術的,或者把美國藝術向前推進一步的,他認為大自然經常這樣派遣使徒或特别代表上人間來,并且注視着他們,對他們感到很滿意。

    有時,他又認為自己或許成了不吉祥的、邪惡的勢力的玩具與嘲弄對象,就象圍繞着麥克佩斯①,促成他悲慘結局的那種勢力,它們可能是要拿他做一個例子。

    有時,在他觀察着人生時,有些人好象就做了這種例子。

    命運會欺騙人的。

    可愛的、谄媚的誘惑物隻是引導人們走向毀滅的。

    他看到過别人這樣給毀了。

    他是否也會遭到同樣的待遇呢?—— ①莎士比亞悲劇《麥克佩斯》中之主人公。

     安琪拉意外而特别地宣布出來的那件事,使情形顯得象是那樣。

    可是他還是不大相信。

    命運把蘇珊送到他面前,不是沒有用意的,命運看到他可憐、不幸。

    他是天之驕子,于是就派她來補償他所受到的苦難。

    她現在在這兒——可以說是很快地給硬推到他的懷抱裡來,使他可以更快地得到她。

    他現在覺得,把她帶到自己公寓裡來求愛、給人抓住,這簡直太傻了,但是又多麼幸運!這毫無疑問是預先安排好的。

    總之,他的恥辱,安琪拉和蘇珊的恥辱,他們每個人現在所經曆的痛苦——這一切都是任何必然的大變動中很不幸地無可逃避的東西。

    變動大概必須是這樣到來的。

    這樣總比繼續過不幸福的生活好。

    他認為自己該過一種更好的生活——該有一個偉大的前途。

    他跟安琪拉的關系現在得設法調整一下,或者離開她,或者怎樣安排一下,使他能夠不受打擾地享受到蘇珊的陪伴。

    決不能有什麼幹擾。

    他不打算放棄她。

    孩子也許會來的,來就讓他來吧。

    他會替他準備好一切的,就是這樣。

    他記起了他跟蘇珊的那次談話,她說要是辦得到的話,她願意跟他同居。

    這個時候到了。

    他們租一個工作室的計劃現在該實行起來了。

    這必須非常秘密。

    安琪拉不會管的,她沒有辦法管。

    希望今兒晚上的事沒有把蘇珊吓得縮了回去!除了她今兒晚上聽到的之外,他還沒有告訴她自己打算怎樣丢開安琪拉。

    他知道她還在想着,他們可以依舊這樣試探性地戀愛着,也許同居在一個工作室裡,不管人家怎麼想,也不管她母親怎麼想,更不去理睬她的兄弟姐妹和安琪拉,隻跟尤金兩個人快快活活的守在一塊兒。

    他從不想毀掉她的幻想。

    他自己還看不清楚。

    他盲然地沖向前去,渴望得到她的美麗的靈魂與身體作為伴侶。

    現在,他看到,他非行動不可了,否則就會失去她。

    面對着安琪拉所說的話,他非得說服蘇珊不可,不然就得讓她離去。

    她大概願意跟着他而不願意跟他完全斷絕。

    他得跟她談談,解釋解釋,使她明白這是一條什麼樣的詭計。

     安琪拉躺在黑暗裡,望着天花闆,一夜沒睡,她的眼睛完全是一副失望的神氣。

    白晝來臨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得到一個比夜間更進一步的結論,不過每個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一個大悲劇或是大變動就要到來了。

    蘇珊想了又想,竭力思索,可是她的熱情是傾向尤金的,所以她隻能從他們自己的觀點上來看情勢。

    她愛他,她想——他既然肯這樣為她犧牲,她一定得愛他,可是同時,她又有一種奇怪的、迷霧般的感覺,要是尤金那時候充分覺察到這一層,他一定會大為驚慌的。

    她沉醉在生活與戀愛的美景中——她認為自己一生盡是歡樂——不少歡樂,這種宿命論的安全感就是她當時的心情。

    她看不到尤金的可怕處境。

    她不能了解一個從沒有真正嘗過愛情的最高幸福的人的痛苦,一個(不管多麼傻)需要财富的附屬品而從沒有得到它們的人的痛苦。

    尤金就怕讓他吮了一小口這樣甜蜜的幸福之後,又把它永遠拿開;他在自己房間的黑暗中感到刺痛——可是一邊還是向這個似乎就在他眼前的華美生活伸出手去。

    得天獨厚的蘇珊,卻安息在一種平靜的安樂窩裡,好象在恍惚的罂粟花極樂園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