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冷面慈心俠影紅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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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瑟瑟,晨寒猶冷,由河北保定府西行入晉的官道上,兩匹健馬,一前一後奮蹄急馳。

     第一匹黃标馬上,坐一個身材修偉,四旬左右的男子,紫臉環目,滿腮虬髯,一身深藍色疾服勁裝,外罩緞披蓬,青色頭巾,背插長劍,血紅的劍穗,随風飄拂,馬鞍前斜挂一枝三尺八寸長的鐵拐,看上去神威凜凜。

     後面一匹棗紅馬上,卻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美麗少婦,大紅披蓬,玄色短裝,腰中橫束一道紅絲結成的繩索,一端結一個光芒耀目的鸠頭金錘,一端系一個雪白的銀球,由盤腰索繩中結垂兩肋。

     這兩人衣著特殊,一望即知是武林中人物,雖然秋晨寒冷,但那兩匹健馬仍跑的滿身汗水。

     這時,兩人正行到一片樹林旁邊,那玄裳少婦忽的一抖缰繩,棗紅馬陡然間向前疾行了五六尺,追在那大漢馬後,笑道:“大哥,咱們已兼程趕了半夜,人雖不倦,隻怕馬已困乏不堪,不如在這道林旁邊休息一下再走。

    ” 那紫臉大漢一勒馬缰,轉頭答道:“不錯,一陣急奔,恐已有六七十裡,也該讓兩匹牲口落落汗啦。

    ” 他相貌雖然威猛驚人,但對那少婦言詞卻十分謙和,當先躍下馬背,牽馬入林。

     這一男一女,就在林邊一株大榆樹下,席地而坐,玄裝少婦由馬鞍上取下幹糧包裹,打開攤在地上,笑道:“這一次北嶽大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綠林豪傑,如果真都趕往參加,那人數恐要有數百之衆,想争那綠林盟主之位,隻怕不是容易之事,大哥早年已名滿江北六省,享譽之隆,無人可比.如今對這綠林盟首之位,又何必定欲力争?” 那紫臉虬髯大漢微微一笑,道:“此次恒山大會,名雖是争霸綠林盟主之位,其實就是一叟,二奇,三雄,四怪和咱們兩人之争,那三雄四怪雖然武功很高,但我自信有能力制服幾人,二奇名滿江湖,不可輕敵,我雖久聞其名,還未會過兩人。

    自然,最可顧慮的還是羅浮一叟,不過,有你在我身邊,情形又自不同……” 那少婦緩緩放下手中幹糧,目光疑注在那大漢臉上,微現憂傷的說道:“我自知本領有限,隻怕無能相助大哥。

    ” 紫臉大漢忽然仰面一陣大笑,道:“隻要你站在我身側,用眼睛望着我,就能激勵我必勝信念,哪裡還能讓你真的出手相助……” 他忽然又長長歎息一聲,接道:“在未遇你之前,我确實是個嗜殺成性之人,行事從無是非之分,但憑當時的好惡之念,恣意而行,而且出手險毒,從不肯留人一步,因此江湖上才送我一個冷面閻羅的綽号,當時我并不以此為憾,反有些沾沾自喜。

    但自從和你相識之後,不知不覺間性格上有了很大的轉變,以往把殺人視為賞心樂事,現在,卻變成極大痛苦,唉,幾年來,我雖然盡力改過向善,但因過去積惡太甚,結仇太多,始終無法獲得一般俠義道中人物的諒解……” 那玄衣少婦一揚黛眉,接道:“那也不能怪你,他們對你諸般逼迫,都是我親眼所見,那種趕盡殺絕的做法,未免過分,自然不能怨你施下辣手對付他們。

    大哥,你不要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中,你是被他們逼得沒有辦法呀!我心裡一點也不怪你!” 紫臉大漢突然伸手握着那少婦玉腕,神情激動,熱淚盈眶,說道:“你對我情愛愈深,我心中痛苦愈大,回想起以往諸般惡迹,恨不得橫劍死你面前……” 玄衣少婦慢慢的把嬌軀偎入那大漢懷中,輕舉右掌,堵住那大漢嘴巴,笑道:“我不要知道你過去所作所為之事,但自我嫁你之後,沒有看到你妄殺過一個好人,做過一件錯事,三年前你傷人,我知道那是被迫,如果他們不是傷了我,你還不肯施下毒手,大哥,隻要我能活一天,我就一步也不離開你了……” 那紫臉大漢,黯然一歎,道:“這幾年來,我已經覺着領受的太多,像我這般滿身殺孽的人,皇天還這樣厚愛于我,更增我無比的愧疚,我這次不惜重入江湖,趕赴北嶽,争奪那綠林盟主之位,并非是心存名利,而是想藉那綠林盟主地位,約束同道……”他話未說完,忽聞一陣低弱的哭聲,随着那蕭蕭秋風飄傳過來。

     玄衣少婦一挺身,由那大漢懷中躍起,道:“大哥,聽,這荒林之中,四無人家,那來的啼哭之聲?” 紫臉大漢臉色微變道:“咱們瞧瞧去,隻怕是……”他忽然住口,急步向林中奔去。

     這一片荒林,大約兩三畝地大小,榆槐叢生,衰草荒蕪,兩人奔行了四五丈遠,忽覺迎面秋風挾着一股血腥氣味。

     冷面閻羅就地一跺腳,但聞“砰”的一響,碎石紛飛,沙土四揚,堅硬的沙石地上,登時下陷了兩寸多深一個腳印。

     隻聽他冷哼了一聲,道:“果不出我所料。

    ”微一挫腰,淩空而起,右掌随勢劈出。

     一股淩厲的掌風,震的盤空交錯樹枝,波開浪裂,但聞瑟瑟悶聲不絕,黃葉枯枝,紛紛飄墜。

     玄衣少婦緊随着跟蹤躍起,飛落在那紫臉大漢身側,兩人這一躍之勢,大約三丈左右遠近。

     定神望去,隻見一叢深草旁邊,橫陳着兩具屍體,一男一女,并肩仰卧,兩人衣着都很華貴,但死狀卻是很慘,男的兩臂被折,又被攔腰一刀截斷,女的上半身衣服已被撕破,酥胸半露,散發覆面,身中四刀,三處是人身要穴。

     那玄衣少婦雖是一身武功之人,但心地卻很善良仁慈,目睹慘景,不自禁滾下來兩行淚水。

     冷面閻羅側臉望了嬌妻一眼,滿腔忿然之色,道:“咱們如能早到一個時辰,這兩個人也不緻被殺死了……” 忽聞那枯草叢中,傳出來微弱的哭喊之聲:“媽媽……媽媽……” 聲音若斷若續,低弱凄楚,玄衣少婦眼中熱淚,倏然間急湧而出,縱身一躍,從兩具屍體上面掠過,分開亂草,抱出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滿身鮮血,奄奄一息。

     她顧不得再和冷面閻羅說話,抱着孩子急奔出林,到了林邊拴馬之處,急急從馬鞍旁取下水壺,再從披蓬上扯下一塊布绺,洗滌了那孩子身上血污,隻見孩子左肩右腿之上,各有一道兩寸多長,深可見骨的刀傷,幸好尚未傷到筋骨。

     可是,這等極重之傷,縱是成人,亦難忍受得住,何況他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幸得她是會武之人,對療治刀劍之傷,十分熟習,當下輕輕把孩子放在地上,急趨丈夫坐騎旁邊,解下馬鞍上攜帶的金創藥,很仔細替那孩子敷上,用布包紮起來。

     她雖是少婦之身,得因未曾生育過兒女,替他紮好傷勢之後,下一步不知該如何才好。

     沉忖了一陣,才拿起水壺,輕輕啟開孩子牙關,向他口中灌了幾滴開水。

     隻聽身後一聲長長歎息,道:“這孩子長得倒很可愛。

    ” 玄衣少婦隻聽那歎息之聲,已知身後何人,緩緩站起身子,說道:“大哥,這孩子好生可憐,咱們把他帶走好不好?唉,自我和大哥結婚以來,就日夜盼望給你生個兒子,那知我肚子不争氣……” 話至此處,忽覺一陣羞意,泛上來兩頰紅暈,垂頭接道:“這孩子不但可憐,而且也生得非常清秀,他身上兩處刀傷,都很沉重,要是不用大哥‘止血生肌散’相救,隻怕他決難活得下去。

    ” 冷面閻羅沉吟了一陣,道:“香妹之言,本和我心意相同,不過……不過眼下時機不對,我們争雄北嶽,勝負生死,都難預料,如果帶着這樣個重傷的孩子,不但諸多不便,且将有礙手腳,還是不帶的好,想這道路之旁,定會有人經過,不如留給别人……” 玄衣少婦緩緩把目光移注在懷中孩子臉上,神情中無限憐惜,說道:“大哥說的不錯,就是你說錯了,我也是要依你的。

    ”言詞雖然柔和,但聲音幽幽,熱淚滿眶,顯然在這短暫的一刻之間,她對孩子已由憐憫生出很深的愛意。

     她輕輕在孩子臉上親了一下,孩子忽的睜開了一雙失神無光的眼睛,低弱的叫了兩聲: “媽媽,媽媽……”又閉上了眼睛。

     那兩聲低弱的呼喚,是那樣的親切,玄衣少婦含蘊在眼眶的熱淚,不禁簌簌落下,滴在那孩子臉上。

     她不再回顧身旁的丈夫,放下孩子,緩步走到坐騎旁邊,躍身上馬,向前奔去。

     冷面閻羅緊随着翻身上馬,追在身後,默然無語,其實他心中何止有千百句話要說?他從未見過嬌妻這般衰怨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恨不得立刻答應她,帶着那孩子同行,但他一想到趕奔到北嶽之後,那争奪天下綠林盟主的慘烈搏鬥,帶着一個不解人事的孩子,實有不便之處,隻得把想說出口之言,勉強忍住。

     兩人放馬奔行,約有五裡左右,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之聲,冷面閻羅回目望去,隻見五匹快馬并排急馳而來,鐵蹄過處,塵埃彌天。

     他内功精深,目力大異常人,一望之下,已然看清來人面貌,不禁微微一皺眉頭,低聲說道:“香妹快請勒馬,有人追咱們來啦!” 那玄衣少婦猛的一帶馬缰,棗紅馬打了一個轉身,停在路側。

     但見五匹快馬風馳電掣一般,片刻之間,已追到兩人身外數尺之處,馬上人一齊猛收缰繩,隻聽群馬一陣長嘶,前腿豎立,收住急沖之勢,馬上人卻不待馬蹄落地,一齊飄身下鞍,動作輕靈迅快,非有極好的輕身功夫決難辦到。

     五人躍下馬後,同時對冷面閻羅一個長揖,說道:“胡大哥别來無恙,這幾年你到那裡去了,害我們找得好苦……” 冷面閻羅輕輕歎息一聲:“你們還找我作甚,我早已洗手歸隐,不問江湖是非了。

    ” 最左首一個年齡較大之人,忽然面現凄然之色,說道:“大哥縱然洗手歸隐,也該知會我們一聲才好,這幾年來,江北武林道上,盛傳大哥遇害之事,一班兄弟,無不忿恨填胸,立志要替大哥報仇,隻是大哥遇害一事經過,傳說紛纭,莫衷一是,究竟誰是正兇,一時之間無法探得确實消息,害得一班兄弟們奔走江北六省,到處尋訪大哥行蹤,探聽大哥遇難确訊,數年奔走,始終未能探得确實消息,但我知大哥一身武功,已達超凡入聖之境,放眼當今江湖,有誰是大哥敵手?遇害之事,恐是謠傳,但因無法尋得大哥下落,隻得半信半疑,一班兄弟在久尋大哥不得,大都心灰意冷,隻餘下我們五個,立誓要尋得大哥下落,如果證實遇害之事确真,亦要尋得大哥遺體安葬,再找正兇,替你報仇,想不到大哥确是有意逃避我們……”言詞雖是說的婉轉,但隐隐含有責備之意。

     隻聽冷面閻羅黯然一聲長歎,說道:“承蒙舊時兄弟們對我這等關懷,小兄十分感激,但近年之中,我已深悔過去的一切作為,滿身罪孽,兩手血腥,因此埋名深山,隐迹荒巅,忏悔我半身債孽。

    ” 五個大漢望望他身後飄拂的血紅劍穗,馬鞍上挂的鐵拐,臉上現露出不信神色。

     冷面閻羅目睹幾人神情,不禁微微一聳雙眉,冷冷的說道:“我胡柏齡幾時打過诳語? 這次我重整劍拐,再履江湖,但我欲所作為之事,已和昔年大不相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就請幾位轉告一班舊時兄弟,說我胡柏齡謝他們的一番關懷舊情,但我已于數年前洗手退出江湖,江北綠林道上,早已沒有冷面閻羅胡某人這号人物了。

    ” 說完帶缰轉馬,欲待走去。

     五個大漢素知他為人做事,稍不遂心,舉手就要殺人,見他轉馬欲走,那裡還敢伸手攔阻?相互一使眼色,一齊拜伏地上,說道:“大哥請稍留片刻,我等還有下情禀報。

    ” 原來這胡柏齡在未洗手退出江湖之前,乃江北六省綠林道上的總瓢把子,聲威所指,江北黑白兩道的人物,無不俯首聽命。

     此人發迹奠基,亦是際緣時會而起,當初江北道上,出現了五個人物,這五個人中,三個是觸犯清規,被少林寺逐出寺門的弟子,蓄發還俗之後,仍借少林派外門弟子名義,橫行江北。

    兩個是武當派中私自逃離的門人,出沒在江北地面。

    因為幾人都是初涉江湖,不懂綠林過節,橫沖直撞,引起江北道上綠林反感,暗傳綠林箭,邀集高手,合力截擊,想把幾人逐出江北地界。

    五人因利害相關,結成一體,因為個個身手不弱,在幾番被人圍殲搏擊之中,傷了不少江北綠林道上高手。

     這一來,事情鬧的越發不可收拾,江北六省所有綠林高手,一緻憤而聯手圍剿。

    五人武功雖高,但難抗對方人多勢衆,遭人步步追迫得日夜奔走,狼狽不堪。

     正在此時,行于江湖的少林、武當兩派門下弟子,亦探得五人在江北諸般惡迹,回報兩派的掌門師尊,聯合調遣門下弟子,由少林派天明大師率領,渡河北上,準備生擒五人回山,以派中戒規治罪,以肅門規。

     天明大師位列當代少林寺天字輩三大高手之一,除少林寺掌門方丈,行腳天涯,三十年未回過一次少林寺的天覺禅師之外,天字輩中,天明大師的武功,可列為少林派第一高人。

     這時,冷面閻羅胡柏齡亦在江北嶄露頭角,因他武功太高,行蹤飄忽,神出鬼沒,雖在江北露面數年,但知道他的人,卻是寥寥無幾。

     天明大師率領兩派弟子,下山之後,難免伸手管些不平之事,行蹤所及,挑了不少黑道窯子,江北綠林道上,遂傳出少林、武當兩派聯手掃蕩江北綠林的消息。

     這一來确使江北所有的黑道人物,大起恐慌,因為少林、武當兩派的武功,早已譽滿天下,而且率領之人,又是譽重一時,号稱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的天明大師,這傳言震動了整個江湖。

     可是這一變故,反而救了五人,所有窮追五人的高手,都紛紛撤回,聚會保定府,籌謀對付少林、武當兩派的來人。

     冷面閻羅胡柏齡聽到江北綠林聚會保定府之訊,單身匹馬,趕往赴會,他輕功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無聲無息的進了會場,數十個江湖高手,沒有一個發覺他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