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結恩樹敵原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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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老侯爺的女兒結為夫婦之事,不由得芳心驟沉,陷入無底的深淵一般。

     她沉默的聽著,自覺得全身血脈,都有點僵冷。

     但是她自己卻不明白,這是什麼緣故,她暗問自己,多年來自己不是常常挂記看這位大哥哥,暗暗的為他祈禱,盼望著他能夠獲得幸福嗎? 為什麼?為什麼?他如今獲得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獲得了富甲的金泉園的承繼權,而自己反而卻不快樂呢? 她自己也不了解,或許是暫時的,為什麼會不快活。

     隻是,另一種隐隐約約的思想,在偷偷的告訴她,羅天賜她這位大哥哥,将不再屬于她了! 但是,她極力的排斥這種思想!強忍著心頭的絮亂的情緒,傾聽著羅天賜的自述? 羅天賜自覺著十分慚愧,他不敢正眼瞧著茜茜的臉色,他怕遇著茜茜的淚眼,怕看她那悲苦的表情! 他垂著頭,用低得像是蚊呐的聲音,訴說著一切的經過。

     他誠實不欺的,将自己的反對,與那張茜倩可憐的病況,以及可愛的溫柔,所赢得的自己的衷心的贊成,都一字不遺的說了出來! 韓茜蓓不禁被深深的感動了!雖然,她仍舊保持著沉默,芳心之中,卻同情那張茜倩,而覺得她柔軟得可愛! 羅天賜不知她心中的思想,片刻之後,便說到與梅花仙姑相遇的一段! 韓茜茜“啊”了一聲。

     羅天賜驚訝的一擡頭,瞥見的!卻是一張嬌豔如花,平靜無波的臉孔! 羅天賜不由大大驚愕了一下,因為韓茜茜的平靜,實在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韓茜茜與他四目一對,瞥見了他的愕然,嫣然一笑,催問道:“大哥哥,我師父沒難為你吧?” 羅天賜暗暗叫聲:“慚愧”,趕緊接著說了下去。

     不過,這一來,他心中的不自然,已盡消除,他覺得韓茜茜,這般無動于衷的樣子,必然已有了心上人……他忽然又不自在了!因為那“心上人”三字,已隐隐地刺傷了他了! 韓茜茜聽見她師伯竟被銀牛所傷,而師父率領著鹿群逃去,不由得又是奇怪,又是開心? 她長籲了一口氣,用雪白的纖手,拍著酥胸道:“大哥哥,我真得謝謝你,這一來,我師父暫時是不會找我啦“我也用不著藏藏閃閃的,不敢在人前露面了,……” 羅天賜心中早蹩了一團疑問,此際見她對自己并無蒂芥,于是便提出來,問道:“茜茜,這幾年你到那兒去啦!為什麼要離開你師父呢?…….” 韓茜茜溫柔的目光,投在羅天賜的臉上,一付柔情款款的模樣,看在羅天賜眼裡,忽又心蕩神移不止! 他忍不住握住它的纖絨素手,叫了聲:“茜茜……” 下面的話,他卻沒說,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及說些什麼! 韓茜茜“唔”了一聲,矍然而驚,“咯咯”笑起來,道:“你看我,真是的,唉!高興得糊塗啦!我說到……唉,我不是還沒說嗎?……” 連接著兩聲歎息,一半為喜,一半為愁! 羅天賜看見她這般憂喜參半,語無倫次的樣子,動蕩得更加厲害。

     隻是,他還是極力的忍耐著,約束著自己,警惕著不可再作進一步越軌的表示! 韓茜茜見他不言,接著又道:“那次自你走後,師父對我大發了一頓脾氣,次日便帶著我和鹿群,遷出鹿谷,蔔居在遠遠的鬼王坡,這樣子一恍五六年,有一次師父出去,回來時便帶著師伯,和師伯一個徒弟……” 韓茜茜說著,玉容上突然泛起一股厭惡之色,又道:“師伯的徒弟是男的,長得尖耳兔唇,難看得要死,但偏偏師伯和師父都喜歡他,拿他當寶貝似的!” 那個嚴念伯,就是師伯的徒弟,整天死纏著我,讨厭死了。

    我告訴師父,師父不但不護著我,還罵了我一頓,說我不該待慢了客人,我氣得要死,可是又無可奈何。

    ” “後來,我想了一個法子,就是要那個姓嚴的,指點我功夫,他自然十分樂意偷偷的把他師父教他的不傳之密,全教了我。

    我學了之後,一個勁的勤練,使他沒機會和我說話。

    ……” 羅天賜不禁啞然失笑,心想:“這法子當真很絕!” 韓茜茜瞥見他的笑容,也高興的笑著又道:“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師伯帶著他徒弟走了,我當時好高興,覺得如今祗剩下一個人,雖有點寂寞,但也總比和那個姓嚴的死鬼混在一起好些。

     她微微一頓,亮晶晶的眸子,注視著羅天賜,聲音霍然低了不少,幽幽的道:“因為我一個人和駒兒在一起,可以無拘無束的想,也可以無拘無束的和駒兒談天……” 羅天賜不由奇怪,他指著睡在一邊的巨鹿,問道:“駒兒不是它嗎?它怎能和你聊天呢?” 韓茜茜神秘的笑了一下,悄聲道:“它當然不會說話啊?但是它可以聽得懂,所以我有什麼心事,都告訴它!” 羅天賜覺得這位美如天仙的少女,果真寂寞得可憐,她的童年,竟連一個可資談話的對象都找不到,實在是值得同情! 他蓦地想起梅花仙姑對他說的,心頭一震,忍不住問道:“那你對它說什麼啊?” 韓茜茜粉頰稍染紅暈,但是卻并不退縮。

    她仍然直視著羅天賜,說道:“我和它談的,多半是你,因為……因為,我覺得隻有你是我的最好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大哥哥……對嗎?” 她說這種話,雖然停頓了好幾次,但是神态純潔認真,不僅無一絲嘻笑之色,同時也沒有半點造作之狀。

     羅天賜見她這般的對待自己,如夢方醒,-悟她所以對自己的事,表現得那麼平靜的緣故! 須知這韓茜茜自幼追随梅花仙姑,幽居于深山之中,與世隔絕。

     如今雖已年屆标梅,除卻武學一道外,對人事可說是一竅不通。

     故此她根本不了解,所謂的夫妻之道,男女之别,因之,盡管她芳心之中,有些許不自在,但卻找不由理由來,指責羅天賜成親的不妥,以及她自己所望于羅天賜的是些什麼! 羅天賜文武及全,聰慧絕倫,此際想到了這一層,一方面暗自慚愧,另一方面則被她的純真感情,深深的感動! 他覺得自己有一份責任,去教導這位貌美如天仙,純潔如白紙一般的小妹妹,更有一份責任去保護她,免落在惡人的陷阱之中! 他激動的牽著她的素手,連聲回答:“是的,是的,我是你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大哥哥!……” 韓茜茜大為高興,“咯咯”嬌笑著,道:“那好極啦!如今我找到了你,就永遠用不著離開啦!以後我跟著你,你到那裡我就到那裡,再也用不著回我師父那兒去啦!……” 羅天賜吃了一驚,旋即暗責自己的大驚小怪,順著她道:“好,今後我就認你做小妹妹吧,好不好!” 韓茜茜嘻笑顔開的連連點動螓首,答應看說道:“怎麼不好呢!我一直把你當做大哥哥的啊!過去,我常常對駒兒這麼說,我說:“駒兒,你知道我有個大哥哥嗎?啊?你知道的,你不是見過他嗎?怎麼?你不記得了?真是個笨東西,好吧!将來我帶你去看看他,見了面你就會認得了!”” 她追述著過去對巨鹿駒兒所說的話,花容上的表情,瞬息數變,像是對面的并非羅天賜,而是那巨鹿駒兒。

     羅天賜自覺好笑,又是感動,他凝望著她,隻覺得面前的茜茜,可愛到了極點! 韓茜茜見他不言,“嗤”的笑了一下,又道:“有一回我師父偷偷的聽到了,問我所說的大哥哥是誰,我為了怕她老人家生氣,便騙她說是山上的猴子。

    那知師父當時隻罵了我一聲胡鬧,竟相信了,你說笑不笑人!” 羅天賜綻唇一笑,暗想:“她日夕盯著你,沒見過你和别人來往過,當然會信的……” 韓茜茜笑畢,又道:“可是後來她又不信了,尤其是那姓嚴的走了之後,師父竟為此責打了我一頓,三天不給我飯吃。

    但是,我還是沒說……” “後來師父出去一趟,回來時告訴我,要把我嫁給那個姓嚴的!” “我怎麼肯呢?但是我哭求哀懇,都沒有用,師父說這是天生命定的事,連她也無可奈何!” 羅天賜一直未曾開口,這時卻忍不住道:“婚姻之事,雖說是天生命定,但也沒有這般定法的啊!你師父真不講理,我想,她必是有什麼事,須求你師伯,才不惜将你嫁給他的徒兒……” 韓茜茜道:“這我可不曉得,當時我死不答應,把師父惹得大怒,狠狠打了我一頓,還把我縛在房子裡,不準我活動一步。

    ” 羅天賜大為不憤,暗想:“師父這樣子對待徒弟,還有何恩義可言。

    看來這梅花仙姑,當真惡毒得緊!” 韓茜茜黯然歎息,道:“第二天師父又出去了,當夜那姓嚴的,忽煞摸了進來。

    我起先恨得他要死,不屑理他,後來一想,何不藉他的手,助我脫身呢?” “所以,我便求他為我解開繩子,帶我離開。

    他一聽我這麼說,頓時喜得跳過來,便,……便……” 她說了兩個“便”字,卻不說了! 羅天賜奇怪道:“便怎的啊!” 韓茜茜“啐”了一口,滿頰紅潮驟起,遲疑垂目道:“我以為他是替我解索,那知道壞蛋在我身上亂摸,還……還想脫我的衣裳,我……氣極了,正想罵他,那知他忽然爬起來跑了……起初我還不解,不一刻,聽見師父回來的聲音,才曉得原來這姓嚴的,耳朵真靈……” 羅天賜不由大怒,道:“這姓嚴的真不是人,竟敢乘人之危,心存奸宄。

    下次遇上他,非給他點教訓不!” 韓茜茜“嗤”的一笑道:“我看是不用啦,前兩天我已經把他的耳朵割下來啦!” 羅天賜驚疑問故,韓茜茜得意笑道:“那姓嚴的輕功很高,當晚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摸了進來,他是怕驚了我師父,當時悄悄的解去我身上的鹿筋索繩,将我背出了鬼王坡。

    ” “我看看已離開了危險圈兒,心想這東西壞得要死,何不乘機治他一下?所以,我當時一下點了他的穴道,割下他一隻左耳示警,便偷偷的找了個山洞藏了起來!” 羅天賜不由替她著急,催道:“你還不快走嗎?你師父發覺不見了你,出來搜察,豈不要被她發現?” 韓茜茜微微一笑,道:“那時,我身上傷痕未痊,決不能走得太快太遠,萬一我師父追找起來,才危險呢!” “所以我先不走遠,藏在個既可察看坡下,又可藏身的密洞之中,直待我師父驚覺,發怒狂追而去之後,方才又溜下坡去,要駒兒駝著我,向反的方向逃去!” 羅天賜聞言,由衷的贊歎道:“茜茜,你真聰明……” 韓茜茜“咯咯”一笑,又道:“後來,我又與人家換來這付帳幕,專門在沒人住的地方紮營,起初,我本想到鹿谷附近找你,但一者怕師父會去,二者,我記得從前你對我說過,要往中原一遊,我想,這六七年你可能已經下山去了,所以便未再去,而偷愉的找人打聽了路徑,待往中原找你,豈料天從人願,竟然在這裡遇著你了!” 說著一雙纖手,緊緊的握住羅天賜的右手,生似怕他逃走一般。

    又道:“這可好啦!我再也用不著回去啦!大哥哥,你要我嗎?你不會讨厭我吧?” 羅天賜本來就對她懷抱著深切的感情,如今瞥見她這麼純真!這麼坦白!對自己衷心信托,至誠不二,往日那一份情懷,霍然在他的心中,漲大了不知有多少倍! 因此,他翻腕捏住茜茜的素手,熱誠的回答她道:“茜妹妹,你用不看再回去啦!我決不會讨厭你的。

    我要保護你,我要你做我的小妹妹,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韓茜茜芳心大悅,因為在目前她的一生之中,還沒有一個親人,向她說過這種話! 再說她目前身體發育,雖已趨向成熟,但心理上,由于缺少一般少女應該知道的常識,而此身體的發育差了一籌! 因此,她暫時的滿足于一個“小妹妹”的地位,她覺得,祗要是和羅天賜在一起,便有無比的快樂了! 她“咯咯”的嬌笑不停,就像一個毫無心事,天真未鑿的小姑娘,在得到某種心愛之物時,開心的模樣! 羅天賜目睹她這般情态,心中方自快樂非凡,忍不住抛開所有的心事,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呼呼”大睡的戚戚翁,突然爬起來,他看見這兩人相對大笑,男如玉樹臨風,女似天仙化人,長年悲戚的心情,不由随著緊皺的眉頭,漸漸的舒開不少! 雖然他并沒有笑,但常隐在心中的積郁,卻被解去,過去他為自己的命運而悲,同時也覺得世人多數可厭,在世上活著也毫無意義! 但如今,自從他第二次遇見羅天賜,後來又在酒館裡看見韓茜茜之後,心中的思想便似陷入了另一種微妙的境界。

     适才,他倒地裝睡,其實又怎能睡得著? 因之,兩人的言語雖低,卻盡皆收入他的耳底。

     他忘其所以的聽著,不由亦被韓茜茜的純真感動,他開始了解到世人不盡都是壞的,人活在世上,也不見得全卻是毫無生趣與希望! 羅天賜見他坐起,招呼道:“老前輩醒啦!……” 戚戚翁将手一揮,道:“兄弟,你别叫我老前輩,這三個字我老頭子可當不起……” 羅天賜愕然道:“老前輩德高望重,在下初出江湖,正該……” 戚戚翁又搶先道:“兄弟你别這麼說,老頭兒雖癡長幾十年,但這幾十年可是白活的,所以若論起才德二字來,恐怕還不及你呢!兄弟你若是看得起我,叫我聲老哥,或者是直呼老頭兒都行,否則若再叫前輩兩字,老頭另可要走了!” 羅天賜早已看出戚戚翁心含隐痛,亦早欲開導勸解于他,此際見他如此,心知他已有所悟。

     因此便不堅持,忙道:“如此在下有僭,就尊你一聲老哥哥好了……” 戚戚翁欣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