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醉中不知夢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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幅八仙過海圖! 圖中人物栩栩如生,八仙仙風道骨,瓢飄然同踏著一隻金龜,随浪逐浪,翩然穿波而進! 三幅壁衣又寬又大,制做精珍之極,人在室内,隻似處身仙境大海一般! 那北向的巨窗,外層崩著整幅的透明細紗,紗内窗台原有三尺,最外邊有二排凹槽,乃是防風石闆的滑道,那石闆平常多縮入兩邊的石牆之中,隻有冬季及風雨來臨時方才關攏! 窗台凹槽内,有三個寬約二尺,長有八尺的花池,池中種植著各色花草,吐芳競豔! 窗台下是一條白玉案,長約一丈,上面陳放著文房四寶,古玩玉器。

     案前一丈處,地覆五彩織棉的巨氈,氈中央安著玉榻,另有三丈見方,四角白玉雕花柱上,張著一層雪白的輕紗帳! 榻中,此際錦被繡枕中,高卧著一位面如桃花的英俊男子,憩夢正濃,正是羅天賜。

     榻邊兩尺處,有一丈餘長二尺寬的靠椅,此際,靠椅上斜卧著一位清瘦淡雅的絕色少女! 她穿著一件粉紅繡衫,一條淨黃-被,輕覆著她的嬌軀,滿頭的秀發,梳成兩根光亮亮地長辮子,分搭在肩上,瘦長白鵝蛋臉上,淡淡的泛著胭脂紅色! 一對大大的眼睛,由于她的消瘦,更顯得特别大些! 此際,她一動不動的,隔著層薄紗,癡癡的凝望著帳中熟睡的人。

     她黛眉輕皺著,似在生嗔,但眼中卻充份顯示出心底的喜悅。

    同時,那薄衾之下的酥胸,起伏不停,衾上一雙絨白如玉的小手,則不停的揉著一方絲帕,充份的顯出,她的激動之情! 其實,在中午羅天賜被丫環們擡進之後,她的平靜的心湖,便開始被擾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濤了! 她,張茜倩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自從二年前,真正的定居在金泉園裡,她便不時被爹爹半強迫著,在簾幕屏風之後,暗暗的偷窺一些陌生的英俊子了。

     在這以前,自從她母親在她五歲時去世之後,她父親便開始帶著她東遊西蕩,遊遍了中原各地,訪遍了各地的名醫! 她不了解自己的病情,因為醫生或是她的父親,都盡量的避免談及這個問題。

     但是她并不笨,她可以由父親焦急的神态上,以及自己軟弱無力的感覺上,體會出自己,正日益趨近死亡! 實在說來,她并不怕“死亡”,有時她看到别人,生龍活虎一般的嘻笑追逐,而自己無力參予,終日浸陷在無邊的寂寞裡,反覺得真不如死去的好! 她恨寂寞,也恨黑暗,若不是為了唯一的爹爹,她必然會設法“死”的。

     但是,她看到爹爹平時郁郁焦急的神色,對她關愛無微不緻的恩情,又覺得自己有一種安慰他老人家,令她爹爹快活的生活的責任! 因此,在它的體力精力許可範圍之内,她盡量的順從爹爹的安排,雖然她暗中煩透了漫長的旅行,卻一直順服的乘坐在華麗的馬車中,仆仆風塵去接受陌生的醫生的診斷與訪問! 近兩年來,她敏銳的察覺到爹爹的絕望,同時愈來愈覺得自己的生命,即将結終。

     她無力操作,既或是梳洗自己的頭發,也會累得她氣喘籲籲。

     因此,她自己更覺得了無生趣,她困在閨房,雖然在身邊汞還會圍繞著一群天真活潑的丫環,但這不僅不能解除掉她心中的寂寞,事實上相形之下,使她更覺得己不如人,暗暗的為自己與父親悲戚! 她因之更不願多事說笑,除了爹爹上來看她,一天中大半的時辰,她都是懶傭的卧在榻上,望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這情形大約丫環們告訴了老侯爺,她爹爹一方面不斷的鼓勵她多作活動,同時更開始暗地裡為她物色年貌相當的伴侶! 但是她實在尚不懂男女之情,所以在開始她更不想讓一個陌生的男子,侵入她的平靜的日子裡,打擾了她的絕望的平靜。

     然而,她不能也不忍拒絕老父的好意,連最初的審察都拒絕不做! 她勉強自己,去窺視去偷聽,在看了之後,對父親的答覆,則是搖頭! 她看得出張雲達失望的黯然之色,然而卻也無能為助! 但是,漸漸的在看多了之後,她暗中産生了暇想,暇想中她暗暗約為自己立下了嚴苛的條件。

     暇想中,她塑造了一個英俊的男子,那是她閨房的壁衣織畫上,觀音座下的善才童子與八仙之中的呂洞賓、韓湘子,三仙的混合體。

     她認為,她的伴侶,必須有呂洞賓的仙風道骨,韓湘子的俊逸出塵,以及善才童子的善良雅氣! 同時,還有一項,最難令人想像的,便是如她自己一般的軟弱的體質! 她有她的理由,她認為那男子既然與自己匹配,便必須具備與自己相同的條件。

     她認為,她不能容忍一個生龍活虎一般的男子,侵入自己的生活,讓自己自慚不如。

     然而,事實上她并不曾把這些不合理的條件,告訴任何一人,她隻是搖著頭,否決掉任何一個她父親讓她審察的任何一人! 如此一拖兩年,直到今天,這一個形同癱瘓的醉漢,竟而未得到她的許可,直擡入她的房中來了! 中午,她坐在現在她躺著的長椅子上,在窗邊一如往昔,凝望著湖水出神。

     當丫環禀報說老爺看人擡土來一位俊美的男子之時,她十分氣憤! 她暗暗埋怨爹爹,不該這般魯莽,未得首肯,便将個陌生男人,擡進自己的閨房。

     為此,她十分生氣,她看也不看,便著命丫環立即擡他出去。

     但是丫環們不理會她的命令,說老爺吩咐,無論如何也要把他放在這裡! 張茜倩氣急無奈,祗好使行消極抗議,用薄衾蒙起頭來,拒絕去看那個男人。

     丫環紫玉見她這般,不但漠然無動于衷,竟而大膽的自作主張,讓那四名丫環,将羅天賜放在小姐的睡榻之上! 張茜倩一時急恨交加,身體立起反應,不但周身軟棉乏力,而且口噤難開,眼皮奇重,不移時竟自量睡過去! 這一睡,整整睡了一個下午,醒來之時,已然是日暮西山,黃昏已去了! 她覺得有點饑餓,正待起身喚人,一睜眼卻正巧望見,熟睡在榻上的陌生人! 她有些氣憤,但定睛一瞧,隻見那人面色如玉,雙頰閃泛桃紅,方面大耳,濃眉直鼻,宛似巧匠雕玉而成,層角微挑,隐含笑意稚氣,十分動人心魄!不由得台她芳心大震! 她覺得這面目十分熟悉,像是在何處見過,凝思有頃,方才恍然大悟! “這不是我日夕所思,暗中塑造的人嗎?” 她有些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暗嚼丁香,微覺有些痛楚,這才不疑是夢! 但,她暗忖:“他為何暈睡不醒呢?難道體質果也如我一般,動辄倦累不堪嗎?……那,那,果真如此,當真是天賜良緣了!……” 張茜倩癡迷的想著,癡癡的盯著熟睡在它的床上的那人,也不知過了多久,霍見那人口唇微啟,頻頻呼喚! 祗是聲音太低,他根本聽不見說的什麼? 她微擡螓首,發現房中并無别人,芳心一動,慢慢的起身挪近玉榻,撥開紗帳,仍然是隻見唇動,不聞語音! 張茜倩這時與卧著的羅天賜,相距不足二尺,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異性,雖則對方暈睡未醒,芳心之中,仍不免怦怦急跳,玉頰漲紅,緊張得手腳發軟起來! 她長長吸了口氣,企圖鎮定,也猶疑著想退回長椅,但片刻後,這份猶疑,終抵不過好奇與關切,忍不住歪身坐下,将耳朵俯了上去! 這一來,她聽清了,同時也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他頻頻而呼的是:“茜倩,水……水,茜倩……” 張蓓倩吓了一跳,這是呼喚她自己呀!因之,她一時忽略了分辨香氣是屬何種,卻不由奇怪:“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呢?……” “啊!一定是爹爹告訴過他!……” “但是,他如今是處于暈睡狀态,若非是做夢,或心中積有所思,怎會頻頻喚我?……” “這,這當真是宿緣天定嗎?……” 她自己在芳心一問一答,緩緩站起來,移動著柔弱的嬌軀,到窗邊的玉案上,去取茶壺! 這一往一返,走的路雖則隻不過三丈左右,對張茜倩說來,卻已是一段頗長的路程! 不過,此時她并未覺得勞累,在她的心底,此際正爆發著一種無可言喻的快樂。

     因為,如今到底有一個人比她更弱,更須要依賴别人。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優勝感覓,尤其在她聽見那陌生人,在暈睡中猶在呼喚她的名字,問她要水之際,那一種足以負起照顧責任的喜悅,也同時爆發了出來! 她吃力的端著那翠玉雕成的小壺,有點兒嬌喘,但是清瘦的臉龐上,卻綻開了難得一現的如花笑容! 她歪身坐在榻畔,雙手捧著小翠玉壺,送到他的唇邊,将壺嘴插到他的嘴裡! 羅天賜仍然不醒,卻知道吮飲茶茗,他咕咕的咽著,神态像煞是嬰兒吸乳。

     張茜倩粉頰上的笑意,更加濃了,清瘦的頰上,随即也張開了兩個群紅的梨渦! 一條紫色的人影,自壁角蟠龍柱後,飄飄移出,正是張茜倩貼身的心腹丫環紫玉! 她手裡托著托盤,悄悄的走近榻邊。

    在她想來,小姐還在熟睡,那料到體弱如柳的張茜倩,竟然手捧著翠壺侍候人呢? 她被這意外的場面,驚得怔了,她張著小口,差一點驚叫出聲。

     但終究她咽住了-奇,一雙靈活的眸子,輕輕一轉,複又悄悄的退了回去! 她是怕羞了小姐,也怕小姐脆弱的芳心,受不了她的突然出現。

     她返到柱邊,幹“咳”了一聲,故意提高了聲音,自言自語:“怎麼小姐還沒有起來?該吃晚飯啦!” 榻邊喂水的張茜倩,霍然一驚,粉頰間煞時漲起潮紅,她疾速的擡起頭來,張望見紫玉離此尚遠,忙縮身恭腰返到榻畔的長椅上,歪身躺下,手上的小壺,一時緊張得卻沒個安放之處! 紫玉玲珑心竅,業已瞄見了小姐這一番學動,她強自忍住好笑,翩然走到南邊的小幾邊,将托盤放下,慢條斯理的整理著幾上的東西,好半響放下轉過身來,往榻邊走去! 張茜倩乘這片刻功夫,将小壺藏在橋下,強按下心頭的緊張情緒,閉目裝睡,心中思索著,紫玉把她喚醒之後,該怎麼表示! 紫玉走近,望見小姐一付強自閉目裝睡的表情,十分索強,心中即覺好笑,又覺得可憐! 她暗想:“小姐啊!你這是何必呢!你不知道,你已經隻剩一年的陽壽了嗎?你既然喜歡他,為何不乘這一年的光陰,與他厮守呢?……” 她越過長椅,将厚厚的窗簾拉起,那簾索被牽,發出輕微的“嘩嘩”聲響! 張茜倩借著這一陣響,舒了個懶腰,緩緩的坐起,悄聲問:“紫玉嗎?是什麼時候啦!” 語聲低脆而微頤,令人聞之,覺得她似乎隐藏看一種怯弱的感覺。

     紫玉在心中長長的歎息著,回道:“小姐,你醒啦!該吃晚飯啦!” 張茜倩方才放下了心,又間:“爹爹呢?” 往日,張雲達的三餐,都是開在茜倩的房内,陪著她一起吃的。

    但今日一反常例,中午直到如今,老侯爺卻一直不曾來過。

     紫玉翩然走近道:“老侯爺已用過啦!他老人家說……:” 張茜倩不等紫玉說完,忽然作了個驚詫的表情,低聲道:“啊!紫玉你怎麼還未将他擡走,一個男人家,睡在我的床上,像什麼話,傳将出去,日後叫我如何做人啊?……” 紫玉心頭暗笑,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她擺手做了個無能為力的表情,道:“老侯爺日間吩咐,論決意收這位羅少爺,做小姐的姑爺,看婢子等将姑爺擡到小姐的閨房裡來,可沒說要擡出去,婢子想,他既是小姐的姑爺,就安置在小姐閨房裡,有何不可?又有什麼人膽敢說小姐的閑話呢!……” 張茜倩芳心默許,卻仍自做色急道:“這怎麼成?無論怎麼說,沒有行禮,總不能同房同床的啊!” 紫玉喜道…“這麼說,小姐你是同意了啊!恭喜!恭喜!……” 張茜倩一時說溜了嘴,洩露了心事,聞言大羞,俯首半響,方才鎮定下來,道:“紫玉你别胡鬧,快去找人來把他擡走,要不然就去找爹爹來,待我直接同他老人家說!” 紫玉見她說得認真,不由一怔,雙眸一轉應道:“老侯爺有事進城去啦!臨走吩咐婢子,不準将姑爺擡走,老侯爺說,姑爺身體也不大好,中午飲過了量,非沉醉十天八天不能回轉,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