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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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晴雪”,原是燕京八景之一。

     其實,遊西山,四季鹹宜,風景各殊,春柳、夏花、秋楓、冬雪無一不可遊。

     甚至,以今夜來說,西山的夜色,有月時的夜色,也應該列為燕京美景之一。

     京畿之景色,形勢天然,在北京城内者,以三海為勝,在近郊之暢春、圓明、靜明、靜宜諸園為其骨幹。

     這幾個地方集山、水、泉之精華,複經元、明、清三代之建設,其規模之宏偉、景色之明麗,天下各處,無與倫比。

     圓明園在西直門外海甸,自遼聖祖開泰年間起,曆代皇帝多樂在燕北勝區,營建離宮,清初入關,為安撫人心,起初無意大興土木。

     順治時,僅因明南海之子之舊,略事修葺。

     自康熙二十三及二十八兩次南巡,憧憬于江南湖山之美、庭園之勝,因命在京師海甸西舟陵畔,明武清侯李偉的清華園故址,興建“暢春園”,以為避喧聽政之所。

     後又改玉泉山之“澄心園”為“靜明園”,複建香山行宮為“靜宜園”,遂與“暢春園” 成鼎足之勢,已頗具規模,康熙四十八年又經改築,遂定名為“圓明園”。

     到了雍正踐祚,複又擴建了“圓明園”。

     “靜明園”,則在玉泉山,“玉泉垂虹”又是“燕京八景”之一。

     離西直門約十六裡之多,離“萬壽山”僅數裡之遙,大道廣畝,一路阡陌,左山右水,風景之佳麗,皆彙萃于此。

     玉泉山有如桂林之七星岩,拔地而起,周圍築有碧瓦紅垣,金章宗在此建有行宮,名曰“芙蓉殿”。

     至明、清兩代陸續經營,至康熙十九年大加興建,原名“澄心園”,三十一年改稱“靜明園”,為内務府所管三山五園之一,列為内宮禁地。

     從西郊而玉泉、萬壽、香山,再過“碧雲寺”,就是西山了。

     西山,不是禁地,可是有一個地方等于是禁地,因為人不敢去,倒不是人迹難至,而是害怕不敢去。

     這個地方,就在一處山坳,裡頭有一座大冢。

     這地方不是皇家陵寝所在地,可是這座大冢之建築、經營,較諸皇家陵寝毫不遜色。

     亂葬崗到處,一座巨冢有什麼好害怕的。

     隻因為這座巨冢鬧鬼,還不隻一天了,也不隻是傳說,有人親眼看見過,見過的人,害了大病,不信邪非去看個究竟的,去幾個幾個有去無回。

     從沒有人報官,因為誰都知道,報官沒有用,誰都知道,這座巨冢裡,葬的是“福王府” 老郡主玉倫的獨生女德瑾格格。

     這位格格當年是怎麼死的,民間傳說紛纭,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确定,她不是善終。

     不得善終,死為厲鬼,那是必然的。

     所以,有鬼之說,是千真萬确的了。

     就在今夜,這個有一彎鈎月的這時候,這座巨冢前突然飄來輕霧似的一條白影。

     說是飄,毫不為過,因為白影是足不沾地,随風飄行,而且極快,剛出現的時候,在山坳口,隻一眨眼,便已到了巨冢前。

     說他像輕霧,也不為過,因為從頭到腳,白影被裹在一團薄薄的白霧之中,因之,隻看出他是個白影,其他的一概看不清楚。

     白影停在了巨冢前,剛停下,身周的白霧消了,不,不是消散了,應該說被他的身軀吸收,進入他的身軀不見了。

     看背影,那是個身材颀長、挺拔的白衣人,看前面,他赫然竟是不久前剛在“紫禁城” 内跟黃衣人見過面的那位,白衣人叫他德俊骐。

     蒼白、陰森、冷肅的德俊骐站立在巨冢前,身周的白霧剛不見,巨冢前那座巨大墓碑,忽然緩慢橫移,使得巨冢上現出一個跟那座墓碑一般高矮、寬窄的黑忽忽洞穴。

     洞穴雖然黑,但藉着徽弱月色,仍可看出,有道石階直通往下。

     德俊琪就飄進了洞穴,往下去不見了。

     那座墓碑,又緩慢移回來合上,沒有一點縫隙。

     如果這時候跟着德俊骐走,眼前、身周,是伸手難見五指的黑暗,就不知道德俊骐他是怎麼走的。

     也許是個有心人,留意腳下,那就會發現,石階是盤旋下降,整整一百級。

     走完石階,是平坦的地面,像是一塊塊光滑的石頭鋪成的。

     很靜,什麼聲音也聽不見。

     跟着德俊骐往前走,又會發現,路不是直的,成弧狀,他繞着走。

     約摸百步,他停下了,剛停下,眼前立即有了火光,光亮來自身旁,起先是一線,然後漸寬,到約莫一人寬窄,不動了。

     既有光亮,任何人都看得見,立身處,是一條弧狀的通道,上下左右都是一塊塊光滑的石頭鋪砌的,映着光亮,明亮可以照人。

     光亮,來自身旁石壁,石壁上有扇門戶,是一扇旋開的石門,光亮,柔和的光亮,就從石門後射進了通道内。

     德俊骐輕靈異常,閃身進了石門,他一進石門,石門往回旋轉,又自合上,依然是一點縫隙沒有。

     此刻,德俊骐的立身處,是一間圓形的石室,不算怎麼大,直徑不過三丈左右,平頂,一圈石壁也好,平頂也好,一塊塊石頭都光亮可鑒。

     平頂的正中央,懸挂着一盞小巧玲珑的琉璃燈,燈光由這盞小琉璃燈裡放射出來,經過平頂以及圓形石壁的映照,不但光亮增加了不少,而且光怪陸離,置身于這種燈光下,簡直令人迷惑。

     那盞琉璃燈的正下方,有一頂帳蓬似的巨大紗帳,由一座銀架支着,一層層,每層顔色不同,燈光映照下,五光十色,隐約遺亮。

     紗帳的正中央地上,隐隐約約可以看出擺放着一張銀架錦墊的八寶軟榻,軟榻之上,靜靜的躺着一個人,一個女子,雲鬓雪裳,望之若仙。

     德俊骐站在帳外,把森冷的目光投射進去,突然之間,他那懾人的兩眼之中,閃漾起令人難以言喻的異采,掀開紗帳,緩步走了進去。

     紗帳一重重,德俊骐兩眼之中的異采也越來越盛。

     掀起最後一重,來到了紗帳的正中央,那張八寶軟榻之前,德俊骐那雙異采暴射的目光,落在那個女子的臉上。

     那個女子,是位很年輕的姑娘,一身雪白的衣衫,一付清麗如仙的容貌,美的不帶人間煙火氣,也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

     這麼樣一位姑娘,何止吸引德俊骐的目光,使得他兩眼之中異采暴射,任何人看見這麼一位姑娘,都會跟德俊骐一樣。

     這位姑娘面貌有幾分像李玉麟,正是德俊骐劫持來的那位姑娘。

     李姑娘狀若熟睡,兩排長長的睫毛,輕輕的合攏着。

     德俊骐的目光,從姑娘臉上緩慢下移,經過無限美好的軀體,修長的雙腿,停留在那一雙欺雪賽霜,纖瘦但不露骨的玉足上。

     任何人看見這麼一雙玉足,都會興起沖過去撫摸的沖動。

    但,任何人也都會不忍碰。

     生怕碰破、碰髒,生怕渎冒。

     德俊骐的目光,在那雙玉足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再度上移,回到了姑娘的嬌靥之上。

     他伸出了手,居然帶點顫抖,想去撫摸那略嫌蒼白帶着清冷的面頰,手伸的是那麼緩慢,往前伸一寸,似乎很吃力,似乎也需要好長一段工夫。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手指,眼看要觸摸到姑娘的面頰。

     而就在指尖跟吹彈欲破的肌膚即将接觸的刹那間。

     蓦地,一聲似乎很遙遠、似乎很清晰、也似乎像一縷遊絲的聲音,一個女子的話聲,劃破這石室裡的死寂,傳了進來:“骐兒” 德俊骐像受了驚,身軀陡然一震,指尖也像觸到了電,機伶一顫,連忙收了回來。

    然後,胸膛猛然起伏,一陣劇烈呼吸。

     “骐兒。

    ” 又是一聲。

     德俊骐猛吸一口氣,很快的籲出,刹時間他又恢複了平靜,逼人的陰鸷,冰樣的冷,他應了一聲:“孩兒在。

    ” 那話聲道:“你回來了?” “是的,孩兒回來了。

    ” “你剛才上哪兒去了?” “孩兒出去了一下。

    ” “不在當然就是出去了,我問你上哪兒去了?” “去跟他見面去了。

    ” “在什麼地方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