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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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有一段日子你也曾經想過要退休。
你還計算時間，安排計劃&mdash&mdash為咱們兩個人。
&rdquo &ldquo唉，一個人的心思總是在變化啊！&rdquo他說。
露易絲一點兒也不留情地說：&ldquo你那個時候一點兒也不怕跟我單獨在一起。
&rdquo 他用自己的流着汗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說：&ldquo你胡說些什麼，親愛的？你一定得起來吃點兒東西&hellip&hellip&rdquo &ldquo除了你自己，你還愛别的人嗎，蒂奇？&rdquo &ldquo不愛，我就愛我自己，誰我都不愛。
還愛阿裡。
我把阿裡忘了。
我當然也愛他，但是我不愛你。
&rdquo他繼續背誦這一套已經說了無數次、脫口而出的打趣話，一邊撫摸着她的手，笑着，撫慰着&hellip&hellip &ldquo還有阿裡的妹妹呢？&rdquo &ldquo他有妹妹嗎？&rdquo &ldquo他們不是都有姐妹嗎？你今天為什麼不去參加彌撒？&rdquo &ldquo今天早上是我值班，親愛的，這你知道。
&rdquo &ldquo你可以同别人換換班啊。
你的信仰并不多，是不是，蒂奇？&rdquo &ldquo你一個人的信仰對咱們兩個人也足夠了，親愛的。
起來吃點兒東西吧。
&rdquo &ldquo蒂奇，有時候我想，你皈依天主教隻是為了同我結婚。
信不信教對你是無所謂的事，對不對？&rdquo &ldquo你聽我說，親愛的，你必須下樓吃一點兒什麼。
以後你還須坐汽車沿着海邊兜兜風，呼吸一點兒新鮮空氣。
&rdquo &ldquo如果你回家來對我說：&lsquo親愛的，我要當專員了。
&rsquo&rdquo她怔怔地望着帳子外面說，&ldquo這一天情況會多麼不同啊！&rdquo 斯考比慢條斯理地說：&ldquo你知道，親愛的，在這樣一個地方，又是戰時&mdash&mdash一個重要的港口&mdash&mdash維希政府的法國人就在邊界那邊&mdash&mdash這麼多從保護領地往外偷運鑽石的案件，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年輕人。
&rdquo他對自己說的這套話一個字也不相信。
&ldquo我沒有想到這個。
&rdquo &ldquo這是唯一的原因。
你不能怪罪任何一個人。
都是因為戰争。
&rdquo &ldquo戰争真是把什麼都毀了，不是嗎？&rdquo &ldquo戰争給了年輕人一個機會。
&rdquo &ldquo親愛的，也許我該下去吃一點兒東西，隻吃一點點兒冷肉。
&rdquo &ldquo這就對了，親愛的。
&rdquo他把手撤回來，手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滴，&ldquo我去告訴阿裡一下。
&rdquo 到了樓下，他向後門外面喊叫阿裡。
&ldquo老爺。
&rdquo &ldquo擺兩份餐具。
太太好些了。
&rdquo 從海上吹來一天中的第一陣微風，它從岸邊的矮樹叢頂端和克裡奧爾人的棚屋空隙裡吹過來。
一隻秃鹫沉重地撲扇着翅膀從鐵皮屋頂上飛起，落在旁邊的一個院子裡。
斯考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雖然精疲力盡，卻有一種勝利之感：他已經勸服了露易絲吃一點兒冷肉。
使他所愛的人幸福快樂從來就是他的責任。
他現在沒有危險了，再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另一個人正在起身，準備下來吃午飯呢。
四 每逢黃昏，港口會變得非常美麗，這種美麗大約持續五分鐘之久。
白天顯得那麼污濁、醜陋的公路呈現出像嬌嫩的花朵般的淡紅色。
這是一個令人感到心滿意足的時刻；一些永遠離開這個港口的人，在倫敦的某一個灰暗潮濕的傍晚有時候會記起這種轉瞬即逝的輝煌絢爛來，他們會感到奇怪，為什麼自己過去這麼厭惡這個海濱，他們甚至在把一杯酒灌到肚子以前，渴望回到這裡來。
斯考比在爬山公路的一個大環道上把自己的莫裡斯汽車停住，向後邊望去。
他剛好遲了一會兒：市鎮上空開放的花朵剛剛凋謝，砌在陡峭的小山邊緣上的白色石塊在薄暮裡有如點點的燭光。
&ldquo我懷疑會不會有人去那裡，蒂奇。
&rdquo &ldquo當然有人去，今天晚上是出借圖書的日子。
&rdquo &ldquo快點兒走吧，親愛的。
坐在汽車裡熱死了。
我真希望雨季快一點兒來。
&rdquo &ldquo是嗎？&rdquo &ldquo如果雨能接着下一兩個月再停就好了。
&rdquo 斯考比總能正确地回答露易絲的問話。
當他的妻子說話的時候，他從來不需要用心聽，隻要她用平闆的語調不住口地講話，他就能一股勁地幹事；一旦她奏出了一個凄苦的音調，他馬上就會發覺，他像一個面前攤開一本小說的無線電接線員一樣，除了輪船發出的信号和SOS以外，對别的信号一概不加理會。
他在她講話的時候甚至比在她沉默不語的時候能夠工作得更好，因為隻要他的耳鼓收聽着那些平靜的音響&mdash&mdash俱樂部裡的流言蜚語啊，對蘭克神父布道詞的議論啊，一本新小說的情節啊，甚至對天氣的抱怨&mdash&mdash他準知道一切都平安無事。
隻有寂靜無聲才能使他停止手頭的工作。
在寂靜無聲中他就可能擡頭一望，看到她眼中那專等着他注目而滾滾下落的淚珠。
&ldquo人們都在傳說，上星期有一船冰箱都沉到大海裡去了。
&rdquo 當她這樣談着話的時候，他思索的是明天早晨攔港鐵索開啟後一艘葡萄牙輪船就要入港的事，他在想那時他要做些什麼。
每兩星期有一艘中立國家的輪船進入這個港口，這給下級警官提供了一次休閑的機會：改變一下夥食，喝幾杯好酒，甚至還可以在船上的小賣部給女友買一兩件小裝飾品。
他們需要做的隻不過是幫助外勤警察查驗一下有嫌疑的旅客的房艙。
一切費力又不讨好的事，像到貨艙裡從一袋又一袋的大米裡搜尋商品鑽石，在悶熱的廚房裡把手伸進豬油罐頭裡，剝開填好的火雞的内髒&mdash&mdash都是外勤警察幹的活兒。
想在一艘一萬五千噸的客船上搜尋出幾顆鑽石是一件荒謬透頂的事，即使童話故事裡惡毒的暴君也沒給牧鵝姑娘安排過比這更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盡管如此，随着每一艘輪船進港，總會拍來一封密碼電報：&ldquo頭等艙旅客某某人有偷運鑽石嫌疑。
下列船員疑有&hellip&hellip&rdquo從來沒有人搜查出任何違禁品來。
斯考比想：該輪到哈裡斯上船了，弗萊塞爾可以同他一起去。
我年紀太大了，不能幹這種事了。
讓年輕人開心去吧。
&ldquo上一次寄來的書有一半都損壞了。
&rdquo &ldquo是嗎？&rdquo 從汽車的數目上判斷，他在想，到俱樂部來的人還不很多。
他把車燈關上，等着露易絲挪動身體，但是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儀表盤上的燈光映照出她的一隻緊握的拳頭。
&ldquo好了，親愛的，咱們到了。
&rdquo他用一種外人聽來會認為他是個傻瓜的熱切的語調說。
露易絲說：&ldquo你想這時候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吧？&rdquo &ldquo知道什麼了？&rdquo &ldquo知道你被甩開了。
&rdquo &ldquo我親愛的，我還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了呢。
你看看那些将軍，有多少人自從1940年以後就被甩開了啊。
人們誰也不關心一個副專員的事。
&rdquo 她說：&ldquo可是他們不喜歡我。
&rdquo 可憐的露易絲，他想，不被人喜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的思想又回到自己早年外出巡邏的一段經曆：黑人把他的汽車輪胎割了口子，在車上塗寫一些謾罵的話。
&ldquo親愛的，你真是太糊塗了。
我從來不知道有誰能像你這樣，有這麼多朋友。
&rdquo他沒有什麼說服力地說下去，&ldquo哈裡法克斯太太，卡索爾太太&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他決定最好還是别數這些了。
&ldquo他們都在這兒等着呢，&rdquo她說，&ldquo就等着我走進去&hellip&hellip我今天根本不想到俱樂部來。
咱們回家去吧。
&rdquo &ldquo咱們回不去了。
卡索爾太太的車開來了。
&rdquo他幹笑了一聲，&ldquo我們被困住了，露易絲。
&rdquo他看到她的拳頭一會兒松開、一會兒又握緊，不起作用的、已經潮濕的香粉像融雪似的鋪在岡巒似的關節骨上。
&ldquo噢，蒂奇，蒂奇，&rdquo她說，&ldquo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是嗎？我一個朋友也沒有&mdash&mdash自從湯姆·巴爾洛一家人走了就再也沒有了。
&rdquo他舉起這隻潮濕的手來，吻了吻它的手掌。
正是她這種令人心酸的毫無動人之處，才牢牢地把他束縛住。
他倆并排走進俱樂部的大客廳，像是兩個值勤的警察。
哈裡法克斯太太正在這裡向外借書。
任何事都很少像人所擔心的那樣壞：看不出他們正在被人議論的任何迹象。
&ldquo太好了，太好了，&rdquo哈裡法克斯太太招呼他們道，&ldquo克萊門斯·戴恩[15]的新書來了。
&rdquo哈裡法克斯太太是這裡一位最不傷害人的女人，她的長頭發總是梳不整齊，在圖書館借出的書箱裡面常常可以找到她标記頁數的發卡。
斯考比感到把自己的妻子交給她做伴再安全不過了，因為哈裡法克斯太太既沒有害人的心腸又沒有搬弄是非的本領。
她的記憶力糟得要命，任何東西在她的頭腦裡都待不長：同一本小說她能讀了一遍又一遍，自己根本發覺不了。
斯考比走到陽台上的一夥人中間去。
衛生督察菲婁威斯正用激烈的言詞同殖民廳第一副秘書瑞茲和一個名叫布裡格斯托克的海軍軍官大發議論。
&ldquo不管怎麼說，這是個俱樂部，&rdquo他說道，&ldquo不是火車站餐館。
&rdquo自從菲婁威斯搶走了他的房子那一天起，斯考比就盡一切力量試圖喜歡這個人&mdash&mdash輸了東西不能輸人，這是他的一條生活準則，但是有的時候他發現要喜歡這個人也真是困難。
暑氣逼人的傍晚弄得他的樣子非常難看：一頭濕淋淋、稀疏的赤黃色頭發，一撮刺刺紮紮的小胡子，一對醋栗似的眼睛，赤紅的臉頰，系着一條老藍星公學俱樂部的領帶。
&ldquo一點兒不錯。
&rdquo布裡格斯托克輕輕擺動着身軀說。
&ldquo怎麼回事？&rdquo斯考比問道。
瑞茲說：&ldquo他認為我們這裡人太混雜了。
&rdquo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種自鳴得意的譏諷味道，看來這個人當初是非常孤高的，事實上也是如此，他過去在保護領地的時候，總是獨自一人霸占着一張孤零零的餐桌，絕不允許别人和他同座。
菲婁威斯氣憤地說：&ldquo總應該有個界限吧。
&rdquo他一邊說一邊摸弄着脖子上的藍星領帶，仿佛想從中汲取信心似的。
&ldquo是這樣的。
&rdquo布裡格斯托克應聲道。
&ldquo我早就知道會落得這樣的結果，&rdquo菲婁威斯說，&ldquo從我們答應這裡的每個軍官都可以當俱樂部的名譽會員那天起，我就猜到了。
遲早這些人要把一些不受歡迎的人帶進來。
我不是勢利眼，可是像這樣的地方總該劃條線兒&mdash&mdash為了太太們也該這樣做。
這裡同家裡的情形可不一樣。
&rdquo &ldquo到底是怎麼回事？&rdquo斯考比又問。
&ldquo名譽會員，&rdquo菲婁威斯說，&ldquo就不應該準許把客人帶進來。
前兩天還有人把一個士兵帶進來。
軍隊如果願意講民主就讓他們講去吧，可是别拉我們墊背。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即使沒有這些外客，我們這裡的酒就已經不夠喝的了。
&rdquo &ldquo這話說得有理。
&rdquo布裡格斯托克說，身體比剛才搖晃得更厲害了。
&ldquo我真希望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rdquo斯考比說。
&ldquo第四十九聯隊的牙醫官帶來一個叫威爾遜的文職人員，這個威爾遜提出要參加咱們的俱樂部，弄得大家都非常尴尬。
&rdquo &ldquo這個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rdquo &ldquo他是非洲聯合公司的一個小職員。
他可以參加沙爾普鎮的俱樂部。
他到這裡來想幹什麼？&rdquo &ldquo那個俱樂部已經停辦了。
&rdquo瑞茲說。
&ldquo那是他們的過錯，是不是？&rdquo從衛生督察的肩膀上面，斯考比可以看到一幅廣闊的夜景：螢火蟲在小山腳下像信号燈似的往返移動，海灣裡閃爍着點點燈火，看得出來，航行着的巡邏艇的燈光比較明亮、穩定。
&ldquo開始燈火管制了，&rdquo瑞茲說，&ldquo咱們還是進去吧。
&rdquo &ldquo哪個是威爾遜？&rdquo斯考比問他道。
&ldquo那邊的那個就是。
這個可憐的家夥看上去很孤獨。
他到咱們這個地方來才不過幾天。
&rdquo 威爾遜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一大片扶手椅中間，正在假裝看牆上的地圖。
一張蒼白的面孔不斷往外冒汗珠，就像灰泥牆上滴答着水珠一樣。
他身上穿的一套熱帶服裝&mdash&mdash一件帶着古怪條紋的豬肝色的衣服，顯然是從辦理托運的商人手裡買的：這種沒人要的貨色隻有遇到威爾遜這樣初來的人才能脫手。
&ldquo你是威爾遜吧？&rdquo瑞茲問道，&ldquo我今天在殖民廳廳長的戶口冊裡看到你的名字了。
&rdquo &ldquo是的，我就是。
&rdquo威爾遜說。
&ldquo我叫瑞茲，我是殖民廳第一副秘書。
這位是副專員斯考比。
&rdquo &ldquo我今天早晨看見你路過貝德福德旅館，先生。
&rdquo威爾遜說。
斯考比覺得這個人的整個言談舉止給人一種毫無防範能力的感覺；他站在那裡等着别人對他做出友好的或不友好的表示，而他自己則似乎沒有期待任何一種反應。
他很像一隻小狗。
還沒有人在他臉上刻畫上那種成人具備的線條。
&ldquo喝一杯酒吧，威爾遜。
&rdquo &ldquo可以的，先生。
&rdquo &ldquo這是我的妻子。
&rdquo斯考比說：&ldquo露易絲，這是威爾遜先生。
&rdquo &ldquo我已經聽到不少人在談論威爾遜先生了。
&rdquo露易絲矜持地說。
&ldquo你看，你已經出名了，威爾遜。
&rdquo斯考比說，&ldquo你住在市區，可是今天晚上你闖進我們的開普區俱樂部裡來了。
&rdquo &ldquo我沒有想到我不該來，是庫珀少校醫官邀請我來的。
&rdquo &ldquo你倒提醒了我一件事，&rdquo瑞茲說，&ldquo我得跟庫珀約定個時間。
我覺得我得了膿腫了。
&rdquo說着，他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ldquo庫珀告訴我這裡有個圖書館，&rdquo威爾遜說，&ldquo我想也許我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喜歡看書嗎？&rdquo露易絲問。
斯考比意識到她會好好看待這個可憐蟲，不覺放了心。
露易絲的态度總是讓人捉摸不定，就像扔硬币猜正反一樣，有的時候她也可能成為開普區的最勢利的一個。
斯考比猜想，或許她認為現在已經沒有資格看不起别人了，不禁心裡又一陣發酸。
任何一張不&ldquo知情&rdquo的面孔對她來說都是個救星。
&ldquo嗯，&rdquo威爾遜一邊吞吞吐吐地說，一邊拼命揪自己稀疏的小胡子，&ldquo嗯&hellip&hellip&rdquo看起來他好像正在鼓足勇氣準備坦白一件隐私，或者是回避一件大事。
&
你還計算時間，安排計劃&mdash&mdash為咱們兩個人。
&rdquo &ldquo唉，一個人的心思總是在變化啊！&rdquo他說。
露易絲一點兒也不留情地說：&ldquo你那個時候一點兒也不怕跟我單獨在一起。
&rdquo 他用自己的流着汗的手捏了捏她的手說：&ldquo你胡說些什麼，親愛的？你一定得起來吃點兒東西&hellip&hellip&rdquo &ldquo除了你自己，你還愛别的人嗎，蒂奇？&rdquo &ldquo不愛，我就愛我自己，誰我都不愛。
還愛阿裡。
我把阿裡忘了。
我當然也愛他，但是我不愛你。
&rdquo他繼續背誦這一套已經說了無數次、脫口而出的打趣話，一邊撫摸着她的手，笑着，撫慰着&hellip&hellip &ldquo還有阿裡的妹妹呢？&rdquo &ldquo他有妹妹嗎？&rdquo &ldquo他們不是都有姐妹嗎？你今天為什麼不去參加彌撒？&rdquo &ldquo今天早上是我值班，親愛的，這你知道。
&rdquo &ldquo你可以同别人換換班啊。
你的信仰并不多，是不是，蒂奇？&rdquo &ldquo你一個人的信仰對咱們兩個人也足夠了，親愛的。
起來吃點兒東西吧。
&rdquo &ldquo蒂奇，有時候我想，你皈依天主教隻是為了同我結婚。
信不信教對你是無所謂的事，對不對？&rdquo &ldquo你聽我說，親愛的，你必須下樓吃一點兒什麼。
以後你還須坐汽車沿着海邊兜兜風，呼吸一點兒新鮮空氣。
&rdquo &ldquo如果你回家來對我說：&lsquo親愛的，我要當專員了。
&rsquo&rdquo她怔怔地望着帳子外面說，&ldquo這一天情況會多麼不同啊！&rdquo 斯考比慢條斯理地說：&ldquo你知道，親愛的，在這樣一個地方，又是戰時&mdash&mdash一個重要的港口&mdash&mdash維希政府的法國人就在邊界那邊&mdash&mdash這麼多從保護領地往外偷運鑽石的案件，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年輕人。
&rdquo他對自己說的這套話一個字也不相信。
&ldquo我沒有想到這個。
&rdquo &ldquo這是唯一的原因。
你不能怪罪任何一個人。
都是因為戰争。
&rdquo &ldquo戰争真是把什麼都毀了，不是嗎？&rdquo &ldquo戰争給了年輕人一個機會。
&rdquo &ldquo親愛的，也許我該下去吃一點兒東西，隻吃一點點兒冷肉。
&rdquo &ldquo這就對了，親愛的。
&rdquo他把手撤回來，手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滴，&ldquo我去告訴阿裡一下。
&rdquo 到了樓下，他向後門外面喊叫阿裡。
&ldquo老爺。
&rdquo &ldquo擺兩份餐具。
太太好些了。
&rdquo 從海上吹來一天中的第一陣微風，它從岸邊的矮樹叢頂端和克裡奧爾人的棚屋空隙裡吹過來。
一隻秃鹫沉重地撲扇着翅膀從鐵皮屋頂上飛起，落在旁邊的一個院子裡。
斯考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雖然精疲力盡，卻有一種勝利之感：他已經勸服了露易絲吃一點兒冷肉。
使他所愛的人幸福快樂從來就是他的責任。
他現在沒有危險了，再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另一個人正在起身，準備下來吃午飯呢。
四 每逢黃昏，港口會變得非常美麗，這種美麗大約持續五分鐘之久。
白天顯得那麼污濁、醜陋的公路呈現出像嬌嫩的花朵般的淡紅色。
這是一個令人感到心滿意足的時刻；一些永遠離開這個港口的人，在倫敦的某一個灰暗潮濕的傍晚有時候會記起這種轉瞬即逝的輝煌絢爛來，他們會感到奇怪，為什麼自己過去這麼厭惡這個海濱，他們甚至在把一杯酒灌到肚子以前，渴望回到這裡來。
斯考比在爬山公路的一個大環道上把自己的莫裡斯汽車停住，向後邊望去。
他剛好遲了一會兒：市鎮上空開放的花朵剛剛凋謝，砌在陡峭的小山邊緣上的白色石塊在薄暮裡有如點點的燭光。
&ldquo我懷疑會不會有人去那裡，蒂奇。
&rdquo &ldquo當然有人去，今天晚上是出借圖書的日子。
&rdquo &ldquo快點兒走吧，親愛的。
坐在汽車裡熱死了。
我真希望雨季快一點兒來。
&rdquo &ldquo是嗎？&rdquo &ldquo如果雨能接着下一兩個月再停就好了。
&rdquo 斯考比總能正确地回答露易絲的問話。
當他的妻子說話的時候，他從來不需要用心聽，隻要她用平闆的語調不住口地講話，他就能一股勁地幹事；一旦她奏出了一個凄苦的音調，他馬上就會發覺，他像一個面前攤開一本小說的無線電接線員一樣，除了輪船發出的信号和SOS以外，對别的信号一概不加理會。
他在她講話的時候甚至比在她沉默不語的時候能夠工作得更好，因為隻要他的耳鼓收聽着那些平靜的音響&mdash&mdash俱樂部裡的流言蜚語啊，對蘭克神父布道詞的議論啊，一本新小說的情節啊，甚至對天氣的抱怨&mdash&mdash他準知道一切都平安無事。
隻有寂靜無聲才能使他停止手頭的工作。
在寂靜無聲中他就可能擡頭一望，看到她眼中那專等着他注目而滾滾下落的淚珠。
&ldquo人們都在傳說，上星期有一船冰箱都沉到大海裡去了。
&rdquo 當她這樣談着話的時候，他思索的是明天早晨攔港鐵索開啟後一艘葡萄牙輪船就要入港的事，他在想那時他要做些什麼。
每兩星期有一艘中立國家的輪船進入這個港口，這給下級警官提供了一次休閑的機會：改變一下夥食，喝幾杯好酒，甚至還可以在船上的小賣部給女友買一兩件小裝飾品。
他們需要做的隻不過是幫助外勤警察查驗一下有嫌疑的旅客的房艙。
一切費力又不讨好的事，像到貨艙裡從一袋又一袋的大米裡搜尋商品鑽石，在悶熱的廚房裡把手伸進豬油罐頭裡，剝開填好的火雞的内髒&mdash&mdash都是外勤警察幹的活兒。
想在一艘一萬五千噸的客船上搜尋出幾顆鑽石是一件荒謬透頂的事，即使童話故事裡惡毒的暴君也沒給牧鵝姑娘安排過比這更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盡管如此，随着每一艘輪船進港，總會拍來一封密碼電報：&ldquo頭等艙旅客某某人有偷運鑽石嫌疑。
下列船員疑有&hellip&hellip&rdquo從來沒有人搜查出任何違禁品來。
斯考比想：該輪到哈裡斯上船了，弗萊塞爾可以同他一起去。
我年紀太大了，不能幹這種事了。
讓年輕人開心去吧。
&ldquo上一次寄來的書有一半都損壞了。
&rdquo &ldquo是嗎？&rdquo 從汽車的數目上判斷，他在想，到俱樂部來的人還不很多。
他把車燈關上，等着露易絲挪動身體，但是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儀表盤上的燈光映照出她的一隻緊握的拳頭。
&ldquo好了，親愛的，咱們到了。
&rdquo他用一種外人聽來會認為他是個傻瓜的熱切的語調說。
露易絲說：&ldquo你想這時候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吧？&rdquo &ldquo知道什麼了？&rdquo &ldquo知道你被甩開了。
&rdquo &ldquo我親愛的，我還以為這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了呢。
你看看那些将軍，有多少人自從1940年以後就被甩開了啊。
人們誰也不關心一個副專員的事。
&rdquo 她說：&ldquo可是他們不喜歡我。
&rdquo 可憐的露易絲，他想，不被人喜歡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的思想又回到自己早年外出巡邏的一段經曆：黑人把他的汽車輪胎割了口子，在車上塗寫一些謾罵的話。
&ldquo親愛的，你真是太糊塗了。
我從來不知道有誰能像你這樣，有這麼多朋友。
&rdquo他沒有什麼說服力地說下去，&ldquo哈裡法克斯太太，卡索爾太太&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裡，他決定最好還是别數這些了。
&ldquo他們都在這兒等着呢，&rdquo她說，&ldquo就等着我走進去&hellip&hellip我今天根本不想到俱樂部來。
咱們回家去吧。
&rdquo &ldquo咱們回不去了。
卡索爾太太的車開來了。
&rdquo他幹笑了一聲，&ldquo我們被困住了，露易絲。
&rdquo他看到她的拳頭一會兒松開、一會兒又握緊，不起作用的、已經潮濕的香粉像融雪似的鋪在岡巒似的關節骨上。
&ldquo噢，蒂奇，蒂奇，&rdquo她說，&ldquo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是嗎？我一個朋友也沒有&mdash&mdash自從湯姆·巴爾洛一家人走了就再也沒有了。
&rdquo他舉起這隻潮濕的手來，吻了吻它的手掌。
正是她這種令人心酸的毫無動人之處，才牢牢地把他束縛住。
他倆并排走進俱樂部的大客廳，像是兩個值勤的警察。
哈裡法克斯太太正在這裡向外借書。
任何事都很少像人所擔心的那樣壞：看不出他們正在被人議論的任何迹象。
&ldquo太好了，太好了，&rdquo哈裡法克斯太太招呼他們道，&ldquo克萊門斯·戴恩[15]的新書來了。
&rdquo哈裡法克斯太太是這裡一位最不傷害人的女人，她的長頭發總是梳不整齊，在圖書館借出的書箱裡面常常可以找到她标記頁數的發卡。
斯考比感到把自己的妻子交給她做伴再安全不過了，因為哈裡法克斯太太既沒有害人的心腸又沒有搬弄是非的本領。
她的記憶力糟得要命，任何東西在她的頭腦裡都待不長：同一本小說她能讀了一遍又一遍，自己根本發覺不了。
斯考比走到陽台上的一夥人中間去。
衛生督察菲婁威斯正用激烈的言詞同殖民廳第一副秘書瑞茲和一個名叫布裡格斯托克的海軍軍官大發議論。
&ldquo不管怎麼說，這是個俱樂部，&rdquo他說道，&ldquo不是火車站餐館。
&rdquo自從菲婁威斯搶走了他的房子那一天起，斯考比就盡一切力量試圖喜歡這個人&mdash&mdash輸了東西不能輸人，這是他的一條生活準則，但是有的時候他發現要喜歡這個人也真是困難。
暑氣逼人的傍晚弄得他的樣子非常難看：一頭濕淋淋、稀疏的赤黃色頭發，一撮刺刺紮紮的小胡子，一對醋栗似的眼睛，赤紅的臉頰，系着一條老藍星公學俱樂部的領帶。
&ldquo一點兒不錯。
&rdquo布裡格斯托克輕輕擺動着身軀說。
&ldquo怎麼回事？&rdquo斯考比問道。
瑞茲說：&ldquo他認為我們這裡人太混雜了。
&rdquo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種自鳴得意的譏諷味道，看來這個人當初是非常孤高的，事實上也是如此，他過去在保護領地的時候，總是獨自一人霸占着一張孤零零的餐桌，絕不允許别人和他同座。
菲婁威斯氣憤地說：&ldquo總應該有個界限吧。
&rdquo他一邊說一邊摸弄着脖子上的藍星領帶，仿佛想從中汲取信心似的。
&ldquo是這樣的。
&rdquo布裡格斯托克應聲道。
&ldquo我早就知道會落得這樣的結果，&rdquo菲婁威斯說，&ldquo從我們答應這裡的每個軍官都可以當俱樂部的名譽會員那天起，我就猜到了。
遲早這些人要把一些不受歡迎的人帶進來。
我不是勢利眼，可是像這樣的地方總該劃條線兒&mdash&mdash為了太太們也該這樣做。
這裡同家裡的情形可不一樣。
&rdquo &ldquo到底是怎麼回事？&rdquo斯考比又問。
&ldquo名譽會員，&rdquo菲婁威斯說，&ldquo就不應該準許把客人帶進來。
前兩天還有人把一個士兵帶進來。
軍隊如果願意講民主就讓他們講去吧，可是别拉我們墊背。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即使沒有這些外客，我們這裡的酒就已經不夠喝的了。
&rdquo &ldquo這話說得有理。
&rdquo布裡格斯托克說，身體比剛才搖晃得更厲害了。
&ldquo我真希望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rdquo斯考比說。
&ldquo第四十九聯隊的牙醫官帶來一個叫威爾遜的文職人員，這個威爾遜提出要參加咱們的俱樂部，弄得大家都非常尴尬。
&rdquo &ldquo這個人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嗎？&rdquo &ldquo他是非洲聯合公司的一個小職員。
他可以參加沙爾普鎮的俱樂部。
他到這裡來想幹什麼？&rdquo &ldquo那個俱樂部已經停辦了。
&rdquo瑞茲說。
&ldquo那是他們的過錯，是不是？&rdquo從衛生督察的肩膀上面，斯考比可以看到一幅廣闊的夜景：螢火蟲在小山腳下像信号燈似的往返移動，海灣裡閃爍着點點燈火，看得出來，航行着的巡邏艇的燈光比較明亮、穩定。
&ldquo開始燈火管制了，&rdquo瑞茲說，&ldquo咱們還是進去吧。
&rdquo &ldquo哪個是威爾遜？&rdquo斯考比問他道。
&ldquo那邊的那個就是。
這個可憐的家夥看上去很孤獨。
他到咱們這個地方來才不過幾天。
&rdquo 威爾遜孤零零一個人站在一大片扶手椅中間，正在假裝看牆上的地圖。
一張蒼白的面孔不斷往外冒汗珠，就像灰泥牆上滴答着水珠一樣。
他身上穿的一套熱帶服裝&mdash&mdash一件帶着古怪條紋的豬肝色的衣服，顯然是從辦理托運的商人手裡買的：這種沒人要的貨色隻有遇到威爾遜這樣初來的人才能脫手。
&ldquo你是威爾遜吧？&rdquo瑞茲問道，&ldquo我今天在殖民廳廳長的戶口冊裡看到你的名字了。
&rdquo &ldquo是的，我就是。
&rdquo威爾遜說。
&ldquo我叫瑞茲，我是殖民廳第一副秘書。
這位是副專員斯考比。
&rdquo &ldquo我今天早晨看見你路過貝德福德旅館，先生。
&rdquo威爾遜說。
斯考比覺得這個人的整個言談舉止給人一種毫無防範能力的感覺；他站在那裡等着别人對他做出友好的或不友好的表示，而他自己則似乎沒有期待任何一種反應。
他很像一隻小狗。
還沒有人在他臉上刻畫上那種成人具備的線條。
&ldquo喝一杯酒吧，威爾遜。
&rdquo &ldquo可以的，先生。
&rdquo &ldquo這是我的妻子。
&rdquo斯考比說：&ldquo露易絲，這是威爾遜先生。
&rdquo &ldquo我已經聽到不少人在談論威爾遜先生了。
&rdquo露易絲矜持地說。
&ldquo你看，你已經出名了，威爾遜。
&rdquo斯考比說，&ldquo你住在市區，可是今天晚上你闖進我們的開普區俱樂部裡來了。
&rdquo &ldquo我沒有想到我不該來，是庫珀少校醫官邀請我來的。
&rdquo &ldquo你倒提醒了我一件事，&rdquo瑞茲說，&ldquo我得跟庫珀約定個時間。
我覺得我得了膿腫了。
&rdquo說着，他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ldquo庫珀告訴我這裡有個圖書館，&rdquo威爾遜說，&ldquo我想也許我能&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喜歡看書嗎？&rdquo露易絲問。
斯考比意識到她會好好看待這個可憐蟲，不覺放了心。
露易絲的态度總是讓人捉摸不定，就像扔硬币猜正反一樣，有的時候她也可能成為開普區的最勢利的一個。
斯考比猜想，或許她認為現在已經沒有資格看不起别人了，不禁心裡又一陣發酸。
任何一張不&ldquo知情&rdquo的面孔對她來說都是個救星。
&ldquo嗯，&rdquo威爾遜一邊吞吞吐吐地說，一邊拼命揪自己稀疏的小胡子，&ldquo嗯&hellip&hellip&rdquo看起來他好像正在鼓足勇氣準備坦白一件隐私，或者是回避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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