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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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裡兩點鐘,哨子聲把戰士們從夢中扳醒來。

    時值盛夏,可是這高原上的夜晚,還是冷嗖嗖的。

    巷道裡,各個院落裡,到處都擠滿了人。

    隻有偶爾閃亮的手電光和炊事員做飯的竈房裡吐露出的燈光,才劃破了這漆黑的夜。

     開飯了。

    有的戰士還沒有完全清醒,便摸着把飯舀到碗裡,一連就吃好幾碗飯。

    一鍋飯吃完了,另一鍋還沒有擡出來,就在這一兩分鐘的間隙中,有人便靠在牆上呼噜呼噜地拉起鼾聲,可是飯一來他立刻又吃起來。

    好像,這樣吃飯不是因為肚子需要,倒是為了完成任務。

     夜裡三點鐘部隊出發了。

    騎兵、炮兵,縱橫交錯的步兵行列,遠處手電的閃光,深夜戰馬的嘶叫聲。

    …… 這一帶是陝西、甘肅交界的一條險峻高聳的山脈。

    西北野戰軍的戰士們在這人煙稀少的山地前進,向萬裡長城進軍。

    當年劉志丹同志曾經率領陝北紅軍,在這裡進行過長期而艱苦的鬥争。

    一九三五年初冬,毛主席率領中央紅軍首先到達這裡;後來,紅軍三大主力會師後,在這裡英勇奮戰。

    這裡留下了毛主席、周副主席和許多巨人的足迹。

    中國工農紅軍經過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裡長征到達陝北之後,中國革命曆史的新篇章,實際上是從吳旗鎮周圍這一帶山區開始寫起的。

    戰士們沿着紅軍當年開辟的道路,奮勇前進。

    大大小小的山頭,一直起伏着伸展到天邊去了,像是永世也走不完。

    戰士們爬上爬下,一個山頭閃過去,一個又突然橫擋在面前。

    仿佛,一個個迎面撲來的山頭,是陡然從平地冒起來的。

     太陽噴火,戰士們身上汗像瓢潑,汗從頭頂直灌到腳底下;呼氣吸氣,嗓子都熱辣辣的。

    他們的舌頭粘在嘴裡轉動不靈,唾沫早就吐不出來了;兩條腿除了酸痛還有些粗腫。

    戰士們一步一滴汗,艱難地行進着。

     行軍第五日的下半天,戰士們好像又走到山和水的盡頭了。

    大山,漸漸變成了起伏的丘陵;大河變成細流,眼看着細流也滲到地下去了。

     這些幹巴巴的紅土丘陵地帶,很難找到指頭粗的一棵樹。

    當地老鄉們叫它“八百裡火焰山”。

    人們在這“八百裡火焰山”上掏下去四十丈,掏不出水,反倒能掏出老輩子的爐竈的灰燼。

     這裡靠近沙漠了,水很缺,戰士們即使找來一點水也是苦水。

     六月末尾的那一天,部隊宿在沙漠邊沿的小村。

     下晚剛一宿營,團參謀長衛毅就緊急地派出二十多個騎兵偵察員,到方圓二十裡去找水。

     第一營還算機遇不壞,他們駐的村子下面,有一眼小泉子。

    宿營後,二三十個炊事員,有的擡着大行軍鍋,有的提着灌水的葫蘆,有的提着木桶,在那裡等水。

    泉眼裡麻繩粗的一股水往外流着,炊事員們都眼巴巴地瞧着它。

    啊,這一股清淙淙的細流系着成千上萬人的生命哩! 第一連一直鬧騰了多半夜,才湊合着吃了一頓飯。

    吃罷飯,有的人還沒放下碗,便躺在地下睡着了。

     夜裡一點鐘,王成德召開了支部大會,大夥兒研究了怎樣通過沙漠的行軍問題。

     開罷會,王成德困得站下就睡着了。

     周大勇望着王成德,隻見他臉黃瘦,眼裡網滿血絲。

    他說:“你瞌睡?給眼裡放辣面子吧!” “真是窮開心,你總有氣力!” 周大勇的臉色黑黝黝的,兩道粗黑眉毛下的一雙大眼睛,閃着渴望猛烈鬥争的光。

    他那鋼一樣結實的身體裡,像是蘊藏着使用不盡的力量。

    他這副樣子,讓人覺得:不管遇見什麼敵人,他一伸手就能掐死他;黃河在他眼裡隻是一條小水渠,無際的沙漠隻是一把沙土;要是上級有命令,他像是可以用刺刀把山削平似的。

     王成德看看周大勇,勁頭又來了,像是周大勇身上的力量傳到他身上了。

    他說:“大勇!來,咱們把水的問題再捉摸捉摸。

    團政治處指示,要我們沿途收買老鄉的葫蘆,用它裝水。

    我們才買到十七個葫蘆,這管什麼用?” 戰士們都睡了,炊事班長孫全厚還在燒水。

    他燒好最後一鍋開水,就把戰士們的水葫蘆收集起來,一個個地灌滿水。

    過後,他又舀了兩碗水,給周連長跟王指導員送去。

    連長跟指導員,趴在竈火台上頭頂頭睡着了。

    看樣子,大約他們是正在商量事情中間睡去的。

    他們頭邊放着一盞小小的麻油燈。

     燈焰噗晃噗晃地閃着。

     老孫把嘴放在周大勇耳朵邊,想喊:“連長,起來喝水!” 可是話到口邊,又留住了。

    他一手端水,一手扶住竈火台子,微微彎下身子望着連長,那種老父親疼愛子女的感情在他心裡浮起來。

     老孫的眼光落到周大勇那又黑又厚的頭發上,隻見那頭發上有幾根很小很小的草棍。

    這草棍大約是昨天晚上部隊行軍中大休息的時候,連長躺在路旁睡覺落上的。

    老孫像拿繡花針似的,把連長頭上的小草,一根一根輕輕地取掉。

    他還想端來一盆水,親自給連長把頭洗一洗。

    哦,如今哪裡能用水洗頭?連長喝水還沒喝夠哩!一想起水,老孫的注意力又移到自己手裡端的那碗開水上了。

    他鼓起很大的決心,叫了連長一聲。

     周大勇猛一睜眼,隻見自己口邊有一碗水。

    他嘴唇都幹得浮腫起來了,真想把這碗水一下倒在口裡。

     周大勇從老孫手裡把開水碗接過來,悄悄地說:“别吭聲! 讓指導員好好休息一陣,給他留點水,到他醒來的時候再喝。

    我喝過幾口水了。

    我這碗水讓連部的兩個小鬼喝。

    ” 老孫照着燈,隻見衛生員三牛和通訊員小成擠在一塊睡覺。

    小成枕着三牛的肚子,睡得可甜啦。

    衛生員三牛還說些什麼夢話。

    小成的嘴在動彈,莫非他夢見自己正在喝水?老孫心疼起來:“孩兒們準是渴得厲害!”老孫想叫醒他們,可又不忍心打擾他們睡覺;不叫醒他們,又怕他們沒喝上水身上出毛病。

    他的口跟心合計了好幾回,還是把水端到他們口邊去叫他們。

     老孫把三牛推過去,叫不醒,拉一把還不醒;抱在懷裡,睡得更實在了。

    小成呢,老孫叫一聲,他哼一聲,叫得緊了,他腳亂蹬手亂掄,口裡瞎嘟哝。

    …… 天将拂曉的時候,周大勇醒來了,揉了揉眼,身子舒展了一下,走出房子。

    他雙臂幫在胸前,抵擋寒冷。

    多怪呀:白天曬得身上流油,晚上像是數九寒天,冷得抽筋。

    難怪老鄉們說這裡氣候是:早穿皮襖午穿紗,抱上火爐吃西瓜。

     他巡查了一趟哨崗,回來路過夥房,就順便走進去。

     孫全厚坐在火爐跟前,抱住膝蓋睡定了。

    火光把他油漬漬的灰軍服,照得發亮。

    他一陣一陣打冷顫,輕聲慢氣的在夢中呻喚。

     周大勇蹲下去,左手慢慢地搭在老孫肩上,頭挨着頭,把全身力量集中在耳朵上,聽老孫長一口短一口地呼吸。

    過了一陣,他又輕輕地摸老孫那棗樹皮一樣的手,摸那浮腫而燙燒的腳。

    …… 老孫打了個冷顫醒來了。

    他用衣袖擦臉上的汗。

    嗨!連長這樣嚴肅地瞅他哩!他說:“誤了開飯時間?這……這……”他慌亂地左瞧右看。

    周大勇壓住他的肩胛,要他坐下。

     老孫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說:“啊,連長,你要好好睡一覺,你和指導員總是勞累的!!忙,忙,叫人心疼! 周大勇說:“先說你吧,老孫。

    我看你的病不輕!” “連長,我,沒有甚麼病……算不了甚麼病!” 周大勇知道,老孫五六天來就鬧痢疾,今天行軍中,還暈倒了一次。

    豈止老孫是這樣?很多戰士喝了苦水都拉肚子。

     為了不耽誤行程,夜行軍中不少戰士都是把褲子脫下來搭在肩膀上,讓糞便順腿往下流吧,反正連隊裡也沒有女同志。

    周大勇想着老孫這幾天行軍中的艱難,再看看老孫那因睡眠不足而發炎的眼睛和那腫得穿不上鞋的腳,說:“老孫,你是老戰士,有什麼話盡能給我談呀!你有病,可又不吭氣,這還成呀?” 老孫說:“連長,你不是說要咬緊牙嘛?……咱們炊事班人人腳腫,都有點小病。

    我能挺住,他們也能挺住。

    咦!我是個應名的黨員,沒有啥能耐,吃點苦可還行啊!”周大勇用木棒撥弄火,眉頭擰起,長久地滿懷深情地望着老孫。

    他說:“你好好休息。

    明天晚上十二點才出發;咱們要抽時間準備水,要不,部隊就過不了沙漠。

    這麼,你還能得空到衛生隊看病。

    老孫,保重身體,千萬保重身體。

    在這艱難的日子裡,老戰士比什麼也寶貴!” 老孫說:“連長!你快去歇息,看你跟指導員熬累的……,教人心疼!
上級指示,部隊在原地不動,抽出一天時間準備水。

    因此,團司令部命令:各營各連,派人到方圓三十裡去找水。

    到處部隊都駐得滿滿堂堂的,找水不容易,找水的人員跑了多半天,搞回來的水,全團每人還勻不到一茶碗。

     團長趙勁準備派三百個戰士,再去搞些水回來,可是第二批找水的人員還沒動身,就來了出發的命令。

    命令上寫着: 三邊分區的敵人準備沿長城向西逃跑,因此,部隊提前出發。

    艱難的行軍開始了。

    當地有諺語:“過了八百裡火焰山,一眼望不盡的老沙灘。

    ”一點不假啊! 戰士們在沙漠中走路,是走一步退半步,而且每走一步,鞋子裡就灌滿沙子。

    因此,他們從昨天下午六點鐘出發,走了一個通夜,才走了四十裡路。

    夜裡又刮大風,作向導的老鄉是過慣沙漠地帶的生活的,但是連他們也迷失了方向。

    部隊首長隻能按指北針定方向,指揮部隊前進。

     第二個通夜行軍過去了。

     天亮了,太陽好像突然從沙漠中跳出來爬上了天空。

     天邊無際的沙漠像黃色的大海,太陽照在上面,萬點光亮閃耀。

    戰士們朝遠處望,遠處海天相連。

    戰士們朝四面望,天像一口大鍋倒扣在廣闊的大海上。

     一路路的部隊行列,望不見頭望不見尾,在廣漠漠的黃沙中像浮遊一樣前進。

     雖然說經過一天兩夜的行軍後,疲勞煎熬人,可是離開了大風沙的黑夜,戰士們都精神一振。

     政治工作人員、共産黨員們,前呼後應地鼓動: “發揚互助精神,戰勝沙漠!” “通過沙漠就是勝利!” 宣傳員們站在隊伍旁邊,嗓子沙啞地講着今天沙漠行軍中大夥要注意的事情。

     正晌午,藍藍的天上沒一絲雲彩,挂在天空的太陽猛烈地噴火,沙漠被燒得滾燙,空氣灼熱。

    人像跳到蒸籠裡一樣難受。

    沒有一點水,沒有一棵樹,沒有一絲風,戰士們渴得嘴唇都裂口了,喉嚨裡直要生煙冒火,頭昏眼花。

    很多人流鼻血。

    馬尿下來,人們都眼紅地瞅,生怕那混濁的馬尿被沙漠汲去。

     戰士們把燙熱的步槍,從這個肩上移到那個肩上,邁着沉重的腳步向前走去。

     突然,天空傳來轟轟的響聲,戰士們都習慣地向左右看,到處都是平漠漠的黃沙,沒處隐蔽。

     周大勇擡頭看,隻見一架飛機飛得很慢。

    他想:“偵察機!” 過了一會,敵人三架飛機來襲擊。

    敵人飛機繞了一個圈子,就怪叫着向戰士們俯沖掃射,千百條火箭從戰士們前後左右穿過,沙子被打得揚起來。

     戰士們忽地散開,卧倒。

    隻有周大勇直挺地站在那裡,氣洶洶地掏出手槍,準備朝飛機打。

    王成德跳起來把他按倒,說: “幹什麼?那有卵用!戰士們早忍不住了,你一打響,戰士們也要無秩序地射擊起來了。

    ” 周大勇氣狠狠地把槍塞在槍套裡。

     周大勇拍拍身上的沙土,跟王成德一塊走着。

    他氣鼓鼓的,一句話也不說。

     王成德問:“你剛才發什麼妖風?” “老王,我什麼時候看見了我們的飛機,哪怕是一架,我立刻去死也情願!” 王成德說:“大勇,你想邪了!飛機我們很快也會有的。

    一九四一年,我帶二百多民兵,把日本鬼子的炮樓圍住,攻打了兩天兩夜,還是啃不動。

    那會,我們也想過:什麼時候有了大批迫擊炮、小型平射炮就好了。

    看,現在我們不是山炮、野炮也很多嗎?” 周大勇眼睛盯着前方,緊繃着嘴,不吭聲地向前走去。

     王成德問:“大勇,想什麼哪?氣還沒消?” 周大勇說:“老王,傷腦筋真是傷夠了!有一天我們要有了現代化的裝備,我打破頭也要掌握它。

    ” 遠處刮來大黃風。

    那黃風,就像平地起了洪水,浪頭有幾十丈高,從遠處流來。

    戰士們盤算:“這許涼快點!”他們把帽檐往下扯扯,讓帽檐遮着眼睛,等候黃風刮來。

     大黃風裹住了戰士們。

    天地間灰蒙蒙的,太陽黃慘慘地挂在天空。

    戰士們一點也不覺得涼快,反倒像從火炕跳到開水鍋裡了。

    這呀,是沙漠地的熱風啊!戰士們悶熱得喘不過氣,沙粒把臉打得生痛。

    他們睜不開眼,迎頭風頂住,衣服被吹得鼓脹脹的。

    大夥定定地站穩,像是腳一動,人就會被風卷到天空去。

     熱風過去了,太陽又發潑地噴火。

    暴熱、口渴、疲勞在折磨人! 有一個戰士跑上來向周大勇報告:“炊事班老孫又昏倒了!” 周大勇急急地離開隊伍行列向後跑去。

    通訊員小成也跟着連長向後跑去。

    周大勇通紅的臉上汗水混着沙土。

    他渾身是汗,衣服透濕,像剛從河裡跳出來一樣。

     周大勇跑到老孫跟前,看見一個炊事員抱着老孫。

     他一條腿跪下去,從炊事員懷裡把老孫抱過來,緊緊地摟到胸前。

     那個炊事員站起來,說:“連長!老孫,老孫不行啦!” 周大勇說:“去!快去幫助指導員。

    看,那不是指導員?他又扶着誰!” 那個炊事員望着老孫,遲遲疑疑停了好久才走開。

     老孫眼發直,幹枯的嘴唇咧開,臉漲得通紅,脖子上暴起發紫的血管。

    他的嘴唇動着,仿佛要給自己的同志和這世界留句什麼話,但是說不出來。

    不大一陣工夫,他的呼吸由急促變得微弱了,臉由通紅變成灰白……蠟黃…… 周大勇緊緊地摟着老孫,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地盯着老孫那半閉的眼睛,心神錯亂地嘟哝:“有一口水就好了!有一口水……”通訊員小成也機械地重複:“有一口水就好了!” 一口水一條命呀! 敵人三架飛機,繞過來又栽下來,一條條的火箭,穿在周大勇周圍的沙子裡爆炸了。

    炸起的沙土撲在周大勇和老孫的臉上。

    周大勇用自己的胸膛遮掩住老孫。

     周大勇望着那俯沖掃射的敵機,眼裡噴火。

    他心裡猛烈的仇恨混合着撕心的痛苦;渾身顫動,嘴唇發抖。

    哪怕他周大勇一分鐘以後就死去,但是在這一分鐘以内,他也要把那美國走狗的心肝挖出來! 團衛生隊隊長,騎着馬趕來了。

    他跳下馬,喊:“有辦法,有辦法,這針藥有效。

    ” 衛生隊長拼命地把注射器的針尖往老孫胳膊上的血管裡紮,可是紮不進去。

    生命離開了老孫,血管,筋肉都僵硬了!周大勇把老孫輕輕放到地下,站起來。

    他把自己的破衣袖子撕下一片,想蓋在老孫臉上,免得沙子吹進老孫眼裡。

    可是周大勇拿上那塊破布,呆呆地站在那裡,像是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像是他的心髒停止跳動,血液停止循環,思想也木然不動了! 老孫啊,老孫!同志們走路你走路,同志們睡覺你作飯。

    為了同志們能吃飽,你三番五次勒褲帶。

    你背上一面行軍鍋,走在部隊行列裡,風裡來雨裡去,日日夜夜,三年五載。

    你什麼也不埋怨,什麼也不計較;悄悄地活着,悄悄地死去。

    你呀,你為災難深重的中國人民獻出了自己的一切啊! 小成摸摸老孫衣服兜兒,看有什麼遺物可以給老孫家裡寄去。

    他從老孫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一個小本子。

    小盒裡裝着針線、破布、鉛筆頭跟炊事班的立功計劃。

    那上小本子是麻紙訂的,因為怕雨淋濕還用油布做了個皮子。

    那小本子的每一頁上都留着老孫的黑指印,每一頁上都歪歪扭扭地用鉛筆寫着核桃大的字:毛主席。

     老孫不識字,可是他看見同志們都給毛主席寫信,他也想寫。

    他想把自己滿肚子的話,寫給自己的領袖毛主席。

    這樣,他開始學字。

    他這上了年紀的戰士,宿營後燒行軍鍋煮飯的時候,在這小本子上花了多少氣力!他在緊張行軍後的深夜裡,在這小本子上寫下了多少願望!他在跟敵人拼死拼活的空隙中,面對着這卷了角的破本子,又有多少次看見了自己的親人毛主席!如今,他永遠不能寫這封信了! 周大勇從通訊員手裡把老孫的小本一把奪過去,塞在口袋裡。

    他想,他一定要設法把這小本子寄給毛主席。

    因為這是老孫生前的願望、死後的遺言。

     部隊嘩嘩嘩地前進着:戰士們,擔架隊員們……走啊!走啊!老孫沒有走完的路,同志們要走完! 戰士們用眼光向倒下去的同志緻敬。

    聽不見長噓短歎,看不見愁眉苦臉,隻有一種沉重而又嚴肅的空氣,充滿在天地之間。

     周大勇雙手撐在腰裡,再一次地望望老孫那老誠忠厚的臉相。

    啊,這個跟他周大勇同生死共患難的戰士,永遠放下了自己的行軍鍋,永遠再不會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