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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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說不出個完整點的句子。

    方浩懷疑闆栗這些年是不是在外面賣過狗皮膏藥。

     說完要說的,闆栗一雙眼睛就眼巴巴地望着方浩,那情形就像當年結結巴巴勉強回答完老師的提問後,誠惶誠恐地望着老師,等候老師的判決一樣。

    一旁的支書也鼓着那隻獨眼,認真地望着方浩。

    方浩覺得那隻獨眼格外明亮,仿佛收集了另一隻瞎眼的光芒似的。

    這隻亮閃的眼睛裡的内容很複雜,包含着倔犟和執著,也包含着期冀、乞求和怯懦。

     方浩的心莫名地動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晃了晃自己的腦袋,似乎是要把剛才灌進耳朵的闆栗的聲音晃出去。

    然後方浩的目光從闆栗和支書的頭上遊移開去。

    他不敢面對從那三隻眼睛裡透射出來的懇切的目光,不知如何答複他們才好。

    他當然可以說,現在企業紛紛破産,稅收繳不上來,幹部的工資都無法兌現,财政根本沒錢往基層下撥。

    他還可以說,如今要點錢太不容易,求了科長求局長,求了局長回頭還要求具體劃單子的辦事員,哪個環節都不能少燒香,而自己不在要害科室,天天寫一文不值的方塊字,不像寫阿拉伯數字的要害科室,一字千金。

     過去方浩就是用這些話,來搪塞那些鄉下跑來求他辦事的人的。

    實際上也不完全叫搪塞,這些話句句是真,沒半句是假的,若這麼跟闆栗和支書講,他們也一定能夠理解。

    但不知怎麼的,方浩這天卻沒有這麼說,而是說:“我也沒有多少把握,不過你們回去後,可以給我寄個報告來,我試試看。

    ” 說完這句話,方浩才不覺得吃了一驚。

    這不等于說,答應給他們弄錢了嗎?而在他們的眼裡,他方浩隻要答應幫這個忙,哪裡還有幫不到的道理?說不定,他們已經在心裡把方浩“試試看”這三個字當成了亮花花的鈔票了。

     果然,那三隻眼睛立即噴出抑制不住的興奮的光芒。

     隻聽支書樂呵呵地說:“報告已經帶來了。

    ”又側首亮了嗓子對闆栗說:“還不趕快把報告交給方主任!” 闆栗于是一陣忙碌。

    他伸手就往自己那皺巴巴的西裝口袋裡掏。

    掏了左邊,沒有,又趕忙去右邊掏。

    旋即他那有些慌張的臉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笑,他将手伸進了西裝的内袋,嘴上說:“我把它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

    ”然後掏出那個折疊得方方正正的報告,小心翼翼打開,雙手捧着遞給方浩。

    一旁的支書還插話說:“這是村裡的文曲星寫的,他是村上的文書,不知報告這麼寫要得不?” 方浩把報告拿在手上,隻瞟了一眼,就放進自己的口袋,嘴上說:“這樣寫可以。

    ”心裡卻嘀咕道,報告的意義實在隻有那麼大,關鍵是遞報告的人和遞報告的方式,這裡面才真有點學問哩。

     見方浩把報告收了起來,闆栗和支書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像完成了一件多麼了不起的大事業,好像報告上請求解決的資金已唾手可得,村裡的伢仔們就要搬進新學校了。

     還是老成的支書沒有忘記補充一句客套話,他拱着雙手,對方浩說:“我就代表全村的父老鄉親和伢仔們拜托方主任了,我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的。

    ” 方浩心想,八字還沒一撇呢,我怎麼受得了你們這番頌詞,隻好說道:“我會把這事放在心裡,去盡力而為的。

    ” 聽了方浩的表白,兩人心裡感激不已,同時說道:“我們知道方主任是會盡力而為的。

    ”随後支書給闆栗使了個眼色,闆栗便對方浩說:“我們就不打擾您了,您的工作很忙,我們也該走了,現在就去車站趕夜班車。

    ” 闆栗說這話的時候,天上的雨開始大起來。

    方浩當然不便留兩個大男人住到自己家裡去。

    家裡那兩室一廳住着三口人,已經沒有餘地,平時添一個人,還可讓跟兒子擠一擠,添兩個就不好辦了。

    但方浩還是想安排他們吃餐飯。

    辦公室有定點飯店,專門用來招待縣财政局來人,兩位雖然不是财政部門的人,搞一回小小的假公濟私,方浩這個當副主任的還是搞得來的,何況吃吃喝喝的事是不會犯錯誤的。

    方浩就說了留他們吃飯的意思,兩人執意不肯,說:“已經給您添不少麻煩了,怎麼還好意思破費您的飯錢呢?”方浩想說我這是公款,但又覺得這話說出來别扭,就忍住了,任闆栗和支書走進雨中。

     方浩正要走開,不想闆栗又突然從雨中返了回來。

    他走近方浩說:“有句話支書在場我不好說,但我還是告訴您吧。

    ”闆栗賊頭賊腦地望了望遠處的支書一眼,繼續說道,“我生第三胎時,村裡把我家的木屋子沒收做了會議室,這次出門前支書和村委會跟我說了,隻要我能給村裡弄了修學校的錢回去,就把我的木屋子退還給我,這次麻煩您給村裡解決資金,實際上也是請您給我私人幫忙,不然我一家五口在茅棚裡不知要住到何年何月。

    ” 說這話的時候,闆栗的鼻子就吸溜了一下,顯出很辛酸的樣子。

    方浩的情緒似乎受到了感染,感覺有些不是滋味。

    他沒有吱聲,隻在闆栗面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