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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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當、倫西玻小姐、邁爾斯和阿奇·舒瓦特一起坐阿奇·舒瓦特的汽車去看汽車賽。

    這是一次漫長而又遙遠的旅程。

    倫西玻小姐穿着長褲(1),邁爾斯在他們停下來吃午飯的那家旅館的餐廳裡修飾了一下自己的睫毛,就因為這兩件事情,旅館方要求他們離開。

    在下一家旅館,他們讓倫西玻小姐等在外面,然後把冷羊肉和泡菜給她送到了汽車裡。

    阿奇覺得來點香槟會很不錯,還跟管酒的侍者就酒的年份糾纏了半天(這一直是令後者感到厭惡的一個話題)。

    他們在午餐上花了很長時間,因為那兒很暖和,他們在爐火邊喝着甜露酒,直到倫西玻小姐氣沖沖地走進來,把他們給叫走了。

     這時阿奇說他太瞌睡了,不能再開車了,于是亞當和他換了位子開車,結果迷路了。

    他們沿着錯誤的方向,在一條杳無盡頭的支路上開了好幾英裡。

     這時,天也開始黑了,雨也下得大了起來。

    他們又來到一家旅館吃晚飯。

    這裡的餐廳裡挂着長柄銅暖爐,餐廳裡的人都對倫西玻小姐的長褲咯咯竊笑。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汽車賽舉行的小鎮。

    他們開車到了那位泥地車手下榻的旅館。

    旅館是建于1860年的一棟哥特式建築,又大又暗,名字叫做帝國飯店。

     他們事先給他拍過電報,叫他幫他們訂房間,可是,&ldquo願上帝保佑你們,&rdquo坐在标有&ldquo接待處&rdquo字樣的櫃台後面的女人說,&ldquo我們所有的房間在過去六個月裡全都訂出去了。

    我實在找不到任何地方可以安排你們,哪怕你們就是那些号稱&lsquo速度之王&rsquo的參賽選手我也沒辦法。

    你們不妨到車站旅館去試試,那是你們唯一的機會了。

    &rdquo 在車站旅館,他們讓倫西玻小姐等在外面,可是也沒有取得更好的結果。

     &ldquo我或許可以把你們之中的一個安排在酒吧廳的沙發上,那兒現在隻有一對夫婦和兩個小男孩,或者如果你們不介意坐着過夜的話,棕榈酒廊裡一直都有位子的。

    &rdquo至于床的話,那是想都不要想了。

    他們或許可以到皇家喬治飯店去試試,不過她很懷疑他們會喜歡那地方,就算那裡還有房間,而其實她是相當肯定那裡不會有房間的。

     這時,倫西玻小姐忽然想到,她記得有幾個她父親的朋友就住在離此不遠的地方,于是她找出他們的電話号碼,給他們打了電話,可他們說不,他們很抱歉,他們的房子全都住滿了,而且幾乎沒有仆人,此外就他們所知,他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凱澤姆勳爵的名字。

    于是這條路也走不通。

     接着他們又纡尊降貴,去了幾家别的檔次不一的旅館,既有老牌的家庭與商務旅館,普通的商務旅館,也有高檔的退休人員食宿旅館,打工妹客棧和僅限男士住宿的普通酒館小客棧。

    所有的都客滿了。

    最後,在一條運河邊,他們找到了皇家喬治飯店。

    女店主站在門口,剛跟一位戴禮帽的小個子老頭兒吵完一架。

     &ldquo首先是他在雅座酒吧脫了靴子。

    &rdquo看見有新的聽衆加入,她又來了勁頭兒,&ldquo這可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行為。

    &rdquo &ldquo靴子濕了。

    &rdquo小個子男人說,&ldquo濕透了。

    &rdquo &ldquo哼,可我倒想知道,誰會要你把濕靴子放在櫃台上。

    接着,大家夥兒聽好啦,他說我是一個陰險的女人,就因為我叫他站住,讓他在回家前把靴子給穿上。

    &rdquo &ldquo我要回家,&rdquo小個子男人說,&ldquo回到我老婆孩子身邊去。

    她想要阻止一個男人回去見老婆。

    &rdquo &ldquo沒人要不讓你見老婆,你這個老蠢貨。

    我說的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在回家前穿上你的靴子。

    要是你老婆看見你沒穿靴子回到家裡,她會怎麼想?&rdquo &ldquo她才不會在乎我怎麼回到家裡呢。

    哼,托你的福,我已經有整整五年沒有回過家了。

    被一個拼命要讓你穿上靴子的歹毒女人攔着,見不到自己的老婆孩子,這日子可真叫苦啊。

    &rdquo &ldquo親愛的,她說的沒錯,你知道,&rdquo倫西玻小姐開口了,&ldquo你最好還是把靴子給穿上吧。

    &rdquo &ldquo哈,聽見小姐說的了吧,小姐說你得把靴子穿上。

    &rdquo 小個子男人從女店主手中拿過靴子,用銳利的眼光狠狠瞥了倫西玻小姐一眼,然後把靴子扔到了運河裡。

    &ldquo小姐,&rdquo他一字一頓地說道,&ldquo穿長褲,&rdquo說完他穿着濕答答的襪子吧唧吧唧地走進黑夜中去了。

     &ldquo其實他并沒有什麼惡意,&rdquo女店主說,&ldquo隻是喝了點酒之後就有點管不住自己。

    可惜了那雙好靴子了&hellip&hellip我估計他今兒晚上得在牢房裡度過了。

    &rdquo &ldquo他回不到自己的老婆那兒去了嗎,可憐的人?&rdquo &ldquo願上帝保佑你,不,他老婆住在倫敦。

    &rdquo 到了這會兒,人道主義關懷不如倫西玻小姐那麼寬廣的阿奇·舒瓦特已然對這場讨論失去了興趣。

     &ldquo我們想知道的是,你晚上能不能給我們幾張床?&rdquo 女店主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着他。

     &ldquo一張還是幾張?&rdquo &ldquo幾張。

    &rdquo &ldquo也許行吧。

    &rdquo她的目光從汽車移到倫西玻小姐的長褲,又移回到汽車上,把他們相互比對着打量了一番。

    &ldquo每人得付一個英鎊。

    &rdquo她最後說道。

     &ldquo你能給我們都找到房間?&rdquo &ldquo嗯哼,&rdquo她答道,&ldquo你們誰跟這位年輕小姐住一塊兒?&rdquo &ldquo恐怕我得一個人住了。

    &rdquo倫西玻小姐說,&ldquo這是不是很丢人啊?&rdquo &ldquo别放在心上,親愛的,有朝一日會時來運轉的。

    好,現在,咱們怎麼能都住下呢?隻有一個空房間。

    我可以跟我們的薩拉睡一塊兒,這樣就給男士們騰出一張床來&mdash&mdash然後,要是年輕小姐不介意跟我和薩拉睡一起的話&hellip&hellip&rdquo &ldquo如果你不覺得我失禮的話,我倒甯願睡空床。

    &rdquo倫西玻小姐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道,&ldquo知道嗎,&rdquo她機敏地補充道,&ldquo我打呼打得可厲害了。

    &rdquo &ldquo上帝保佑你,我們的薩拉也打呼,我們不介意&hellip&hellip不過,如果你更願意&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的,我想我應該睡空床。

    &rdquo倫西玻小姐說。

     &ldquo這樣的話,我可以讓蒂奇考克先生睡到地闆上,可以吧?&rdquo &ldquo對,&rdquo邁爾斯說,&ldquo請你讓蒂奇考克先生睡到地闆上去。

    &rdquo &ldquo如果其他的男士們不介意睡在樓梯的平台上&hellip&hellip那我們總能安排的,安排不了才怪呢。

    &rdquo 于是他們所有人在後廳一起喝了點金酒,然後他們把蒂奇考克先生叫醒,讓他幫着搬行李。

    他們給他也喝了點金酒,他說對他而言,睡地闆還是睡床都是一樣的,他對自己能為任何人效勞而感到非常高興。

    他說他不介意臨睡前再喝上一小口,就是他們所說的&ldquo睡前飲料&rdquo。

    最後他們全都上了床,雖然疲憊不堪,但感覺相當滿意,哦,對了,那晚上他們全都被臭蟲一頓好咬。

     亞當搞到了一間卧室。

    他醒得很早,發現雨水正敲打着窗棂。

    他朝外望去,看見灰蒙蒙的天空、一家工廠似的建築和一條運河,河水很淺,上面如小島般漂浮着廢鐵皮和瓶子,對岸邊的水中半沒着一輛廢棄的童車。

    他的房間裡立着一隻五鬥櫥,裡面全是七零八碎的可怕玩意兒,一個臉盆架上放着一隻顔色俗豔的臉盆、一隻空水罐和一把舊牙刷。

    房間裡還有一座罩着鮮紅布料的圓滾滾的半身女人像,如同原始時期的犧牲那樣,頸部、腰部和雙肘都被砍去了。

    這東西是裁縫用的&ldquo人體模型&rdquo。

    (亞當家裡以前也有這麼一個,他們曾管它叫&ldquo傑米瑪&rdquo&mdash&mdash有一天他用鑿子戳了&ldquo傑米瑪&rdquo,把裡面的填料撒了嬰兒室一地,還為此受到了懲罰。

    如果換了一個更開明的時代,人們會在這一舉動中看到某種情結并相應地感到擔憂,可他當時隻不過被要求自己把所有的填料都掃幹淨。

    ) 亞當感到十分口渴,但水瓶的底上長了一層綠藓,叫他見了惡心。

    他重新回到床上,還在枕頭底下找到了某人的手絹(估計是蒂奇考克先生的)。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醒來,發現倫西玻小姐穿着睡衣和一件毛皮外套坐在他的床上。

     &ldquo親愛的,&rdquo她開口道,&ldquo我的房間裡沒有穿衣鏡,哪兒都沒有浴缸,我在走廊上踩到了一個睡着的人,冷冰冰、軟乎乎的,而且我整晚上都沒睡着,一直不停地用塗臉的乳液殺臭蟲。

    所有的東西都臭烘烘的,我沮喪得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rdquo &ldquo看在老天的分上咱們快走吧。

    &rdquo亞當說。

     于是他們喚醒了邁爾斯和阿奇·舒瓦特,十分鐘以後他們全都拎着手提箱蹑手蹑腳地離開了&ldquo皇家喬治&rdquo飯店。

     &ldquo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留下一點錢,你們覺得呢?&rdquo亞當問道,但其他人都說不。

     &ldquo嗯,也許我們該付金酒的錢。

    &rdquo倫西玻小姐說。

     于是他們在酒吧裡留下了五先令,然後開車去了帝國飯店。

     此時的天色依然很早,但大家似乎都已經醒了,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在電梯裡跑進跑出的。

    他們得知,邁爾斯的朋友天不亮就已經出去了,估計是在他的汽車間裡。

    亞當遇到了幾個以前曾經在《每日超越》辦公室附近見到過的記者,他們告訴他,這是一個人人都能參加的賽事,而最有熱鬧可看的地方就是急速角,在前一年的賽事中,那裡發生了三起死亡事故。

    今年的情況更糟糕,因為那兒鋪了濕瀝青。

    那些記者們說,這樣一來,那兒成了貨真價實的死亡陷阱。

    然後他們跑開去采訪别的車手了。

    據他們說,所有的車隊都對勝利充滿了信心。

     與此同時,倫西玻小姐發現了一間空着的浴室,等半個小時後她下樓來時已經妝扮停當,穿上了裙子,重新恢複了良好的感覺,為一切做好了準備。

    于是他們一起進去吃早餐。

     餐廳真的可以說是人頭攢動。

    那兒聚集了來自各國的速度之王,都是些毫不起眼的人,大多留着小胡子,眼神憂慮。

    他們讀着早報上的天氣預報,吃着也許(在某些人身上真的)事後看來是他們在這個世上的最後一頓飯。

    許多記者在充分享受着這份&ldquo出城&rdquo的工作;還有一大群難以形容的&ldquo車迷&rdquo,都是些有知識的年輕人,顔色亮麗的針織套衫束在褲子皮帶裡,戴着老式的公學領帶,褲子是方格粗花呢的,言語不羁,很少能聽出倫敦方言的口音;還有一些來自皇家藝術學院和汽車協會的官員,以及石油公司和輪胎制造商的代表。

    在這堆人裡還有一個很郁悶的家庭,他們進城來參加一個外甥的洗禮。

    (沒有人事先告誡他們這裡正在舉行一場汽車賽事,他們的旅館賬單令他們瞠目結舌。

    ) &ldquo總算是好多了。

    &rdquo倫西玻小姐一邊吃着鳕魚,一邊心滿意足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