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關燈
她離開公安局肯定是不光彩和不愉快的,以緻她現在如此反感和回避有關那段公安生活的一切回憶,假使與她再次交談,肯定不能再說小提琴了。

    但我們素不相識,怎樣才能消除她的戒心和顧慮?多年的采訪寫作生活給我的智慧到此時幾乎徹底萎縮,我簡直想象不出還有什麼能讓她感興趣的話題。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去了皇族夜總會。

    因為我知道在那種歌舞世界的嘈雜氣氛中,是不可能與呂月月安靜地進入一個她本來十分敏感的話題的,也因為我自己囊中羞澀,實在不堪承受“皇族”的消費,所以我是等到夜裡一點鐘夜總會快下班的時候去的。

    我把自行車放在路邊的樹下,然後守在夜總會的門前等候。

     那天從下午開始天便大雪,沒有風天并不冷,雪無聲地落下,又無聲地化,街上濕漉漉的,有些泥濘。

    快兩點鐘的時候,陸陸續續能看到一些皮衣貂領的男女從夜總會裡醉步出來,坐上小汽車嬉笑着走了。

    午夜兩點鐘以後,開始有夜總會的員工下班,我瞪大眼睛尋找那個高個子女孩。

    意料之外的是,下了班的小姐們大多是有朋友用小車來接的。

    幾個夜總會的男員工簇擁着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大聲吆喝着要去“宵夜”,打着兩輛“面的”走了。

    夜總會門前随後就靜下來。

    我疑疑惑惑地徘徊着,身上似已被雪沁透,不住地打抖,心裡卻在幻想着還會有人出來。

    又想自己如此寒酸,如此不識行情,呂月月就算這會兒出來了,這種金枝玉葉的小姐能在大雪天讓我騎車帶着她回家嗎?我很洩氣。

     夜總會的門響了一下,終于又有一個人出來了。

    果然是她,我沒看清眉目,隻憑直覺便果斷認出。

    因為下雪,因為看見剛才不少小姐全有車接,我此時不由畏畏縮縮左顧右盼,夜總會前除了尚有兩部“面的”還僥幸地等在街邊外,已看不到人影。

    我鼓起勇氣上前,叫了她一聲: “呂小姐!” 她并沒有站住,側身看了我一眼,遲遲疑疑地辨認着,腳步繼續向路邊的“面的”走去。

    我又叫: “呂月月,你不認得我了?” “誰呀?”呂月月終于站住了,她看見我朝她走過來。

     “我姓海,昨天還和你聊過天的。

    ” “對不起,我記不得您了。

    您今天來這兒玩嗎?”呂月月敷衍着。

     “沒有,”我說,“我一直在門口等你。

    ” “找我有事嗎?”呂月月的口氣已明顯不耐煩,她大概把我看作一個想吃天鵝肉的癞蛤蟆了。

     “呃,沒什麼急事。

    ”此時的環境、我自己的心情及呂月月的反應,都與我白天的設想大相徑庭,所以預先設計好的問話和答話全部作廢,我口齒不清地說:“我,也沒什麼急事,我就是想跟你約個時間,有些事還是想請您……” “對不起,我得走了。

    ”呂月月的臉在路燈下慘白慘白的,她很不客氣地打斷我,“我不認識你。

    ” 我絕望地想再解釋一句:“你别害怕,我絕沒有任何惡意。

    ” 呂月月帶着急于擺脫我的煩躁,說:“你有沒有惡意跟我沒關系,我們又不認識。

    ” 她轉身上了“面的”,“面的”開走了。

    最後一輛留在路邊的“面的”司機把頭探出來招呼我,“咳,要車嗎?”我搖搖頭。

    司機罵了句什麼,也開走了。

     隻剩下了我,還有樹下歪靠着的一輛自行車。

    馬路上肮髒不堪的車輪的泥印,在黃黃的街燈下,抖動着雜亂的反光。

     那天下半夜起了寒流,下了重霜。

    清晨時,整個兒北京的馬路都被化雪凍住了。

     我想,這是北京一年中最惡劣的天氣了。

    街上的汽車全都像爬蟲一樣,小心翼翼地挪動,帶着哨聲的北風恐怕會把全城的夜生活吹得冷淡無比。

    所以到了晚上我帶了充足的錢,再次去了皇族夜總會。

    我想在這樣冷清的寒夜,也許老闆會允許呂月月和我單獨聊一會兒。

    當然,我照例得請呂月月喝酒。

     晚上大約九點鐘,我走進皇族夜總會時,卻感到有些異樣。

    門衛不知躲到哪裡去了,也不見領位的小姐出來恭迎,一兩個穿西服的工作人員從門廳匆匆低頭穿過,也不看我。

    我滿腹疑惑地往裡走,竟如入無人之境。

    走廊上,看不見一位小姐,舞廳裡,燈光昏暗,偃樂息鼓。

    酒吧台邊,幾個男侍或交頭接耳,或呆若木雞。

    一個KTV單間的門打開了,能聽到裡面一個男人高聲訓斥的聲音。

    我舉步過去,那單間門口站着兩位身穿制服的民警,上下打量着我。

    我問,這兒出了什麼事?民警答:這兒停業了,沒事的都出去吧。

    我頓悟到這裡一定是被公安局查封了!轉身退至吧台,問那幾位無所事事的男侍:呂月月可在?男侍七嘴八舌,說呂月月和另外幾位小姐都被警察帶走了。

     “帶走了?帶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大概是分局吧。

    ” 我走出夜總會,夜總會門外人車全無,而大門上的霓虹燈依然妖娆刺目,我心中一片茫然。

    猶豫了一會兒,我決定去公安分局看看。

     從夜總會到分局不過幾條街,我頂風騎車用了二十多分鐘,才到了分局的值班室。

    我自稱記者,向一位年紀不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