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公孫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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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嗆啷啷、玎玲玲,刀鈎互擊,金鈴聲響,極是清脆動聽。

    這一來,衆弟子那裡還敢上前,遠遠靠牆站着,隻是未得師父号令,不敢認輸逃走,但雖不認輸,卻也是輸了。

     馬光佐拍手頓足,大聲叫好,隻是人群之中惟有他一人喝采,未免顯得寂莫,他叫了幾聲,瞪眼向法王道:“和尚,楊兄弟的本領不高麼?怎麼你不喝采?”法王一笑,道:“很高,很高,但也不必叫得這般驚天動地。

    ”馬光佐瞪眼道:“為甚麼?”法王見公孫谷主雙眉豎起,慢慢走到廳心,當下凝神注視他的動靜,再也不去理會馬光佐說些甚麼。

     公孫谷主聽小龍女說了“我自然是你的妻子”這八字後,已知半月來一番好夢到頭來終于成空,雖然又是失望,又是惱怒,但想:“我縱然得不了你的心,也須得到你的人。

    我一掌将這小畜生擊斃,你不跟我也得跟我,時日一久,終能教你回心轉意。

    ” 楊過見他雙眉越豎越高,到後來眼睛與眉毛都似直立一般,不知是那一派的厲害武功,心下也不禁駭然,右手提索,左手抓網,全神戒備,知道自己和小龍女的生死存亡,便在此一戰,實不敢有絲毫怠忽。

     公孫谷主繞着楊過緩緩走了一圈,楊過也在原地慢慢轉頭,眼睛始終不敢離開他的眼光,見他越是遲遲不動手,知道出手越是淩厲,隻見他雙手向前平舉三次,雙掌合拍,铮的一響,铮铮然如金鐵相擊。

    楊過心中一凜,退了一步,公孫谷主右臂突伸,一把抓住漁網邊緣一扯。

    楊過但覺這一扯之力大得異乎尋常,五指劇痛,隻得松手。

    公孫谷主将漁網抛向廳角空着手的四名弟子,這才喝道:“退下!” 楊過漁網被奪,不容他再次搶到先手,綢索一振,金鈴抖動,分擊對方肩頭“巨骨”與頸中“天鼎”兩穴。

    公孫谷主胸口門戶大開,雙臂長伸在外,但楊過不敢貿然擊他前胸大穴,先攻他身上小穴以作試探。

    公孫谷主的武功竟是另成一家,對楊過的金鈴擊穴絕不理睬,右臂一長,徑向他臂上抓來,但聽叮叮兩聲,“巨骨” 與“天鼎”雙穴齊中,他恍若不覺,呼的一響,手抓變掌,拍向楊過左乳。

    楊過大驚,急忙側身急閃,幸好他輕身功夫了得,才讓開了對方這鬥然而來的一掌。

     楊過曾聽歐陽鋒、洪七公、黃藥師等武林好手談論武功,知道一人内功練到上乘境界,當敵招襲到之際可以暫時封閉穴道,但總有迹象可尋。

    又如歐陽鋒的異派武功,練得經脈倒轉,周身大穴全部變位,可是其時他頭下腳上,更是一望而知。

     眼前這個敵人卻對點穴絕無反應,就似身上不生穴道一般,這門功夫當真是罕見罕聞,心中一餒,不禁存了三分怯意。

    眼見他雙掌翻起,手掌心隐隐帶着一股黑氣,拍到時勁風逼人而來,心知厲害,不敢正面硬接,右手以金鈴索與他纏鬥,左掌護住了全身各處要害。

     頃刻間已拆了十餘招,楊過全神招架,突見對方左掌輕飄飄當胸按來,似柔實剛,依稀便是完顔萍的“鐵掌”路子,忙躍開數尺。

    公孫谷主一掌按空,并不收招,手掌仍是伸出兩尺,身形一幌,已縱到楊過身前。

    常人出拳發掌,總是以臂使手,手臂回縮,拳掌便跟着打出,他這一招卻是以身發掌,手掌不動,竟以身子前縱之勁擊向敵人。

    本來全身之力雖大于一臂,然而以之發招,究嫌過于遲緩,公孫谷主這一掌卻是威猛迅捷,兼而有之。

    楊過待要側身閃避,已然不及,隻得左掌揮出,硬接了這一招。

    拍的一響,雙掌相交,震得楊過退後三步,公孫谷主卻站在原地不動,隻是身子微微一幌。

     公孫谷主穩住了身子,顯是大占上風,其實楊過掌力反擊,也已震得他脅口一陣隐痛,心中大感訝異:“我這一招鐵掌功夫已使上了十成功力,這小子竟然接得下。

    纏鬥下去,未必能斃得了他。

    倘若給他打成平局,一切全不用說了。

    ”雙掌連拍,铮铮作響,聲音極是刺耳,說道:“姓楊的,本谷主掌下留情,你明白了麼?” 若是平常比武,原是勝敗已分,再打下去,楊過定然是有輸無赢,谷主說到這句話,他該當自認武功不及,但今日之事,心知對方決不能平平安安的放小龍女與自己出谷,除拚死活之外,别無他途。

    當此生死大險之際,楊過對敵人仍是不改嬉皮笑臉的本色,何況小龍女已認了他,心中喜樂無涯,當即哈哈一笑,說道:“你若打死了我,我姑姑焉能嫁你?你若打不死我,我姑姑一般的不能嫁你。

    你那裡是掌底留情了?你這是輕不得,重不得,無可奈何之至,手足無措之極!” 楊過這番猜測,卻是将對手的心地推想得太過良善。

    公孫谷主恨不得一招就将他打死,絕了後患,縱然小龍女怨怪惱怒,那也顧不了許多,他的無可奈何,其實是一對手掌收拾不了這個少年。

    他轉頭向女兒道:“取我兵刃來。

    ”公孫綠萼遲疑不答。

    谷主厲聲道:“你沒聽見麼?”公孫綠萼臉色慘白,隻得應道:“是!”轉入内堂。

     楊過瞧了父女二人的神情,心想:“憑他一雙空手,我已經對付不了,再取出甚麼古怪兵器,那還有甚麼生路?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走到小龍女身前,伸出手來,柔聲道:“姑姑,你跟了過兒去罷!” 公孫谷主雙掌蓄勢,隻要小龍女一站起身來伸手與楊過相握,立時便撲上去以鐵掌猛襲楊過背脊,心中打定了主意:“拚着柳妹怪責,也要将這小子打死。

    柳妹若是跟了他去,我這下半生做人還有何樂趣。

    ” 那知小龍女并不站起,隻淡淡的道:“我當然要跟你去。

    隻是這裡的公孫谷主救過我性命,咱們得跟他說明白一切緣由,請他見諒。

    ”楊過大急,心想:“姑姑甚麼事也不懂。

    你跟他說明白了,難道他就會見諒?” 卻聽得小龍女問道:“過兒,這幾天來你好嗎?”問到這句話時,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楊過聽到這溫柔語意,見到這愛憐神色,便是天塌下來也不顧了,那裡還想到甚麼逃走?說道:“姑姑,你不惱我了?” 小龍女淡淡一笑,道:“我怎麼會惱你?我從來沒惱過你。

    你轉過了身子。

    ” 楊過依言轉身,隻是不明她的用意。

     小龍女從懷裡取出一個小針線包兒,在針上穿了線,比量了一下他背心衣衫上給樊一翁抓出的破孔,歎道:“這些日子我老在打算給你縫件新袍子,但想今後永不再見你面了,縫了又有甚麼用?唉,想不到你真會尋到這裡來。

    ”說話間凄傷神色轉為歡愉,拿小剪刀在自己衣角上剪下一塊白布,慢慢的替他縫補。

     當二人同在古墓之時,楊過衣服破了,小龍女就這麼将他拉在身邊,替他縫補,這些年來也不知有過多少次。

    此時二人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當真是旁若無人,大廳上雖是衆目睽睽,兩人就似是在古墓中相依為命之時一般無異。

     楊過歡喜無限,熱淚奪眶而出,哽咽道:“姑姑,适才我激得你嘔了血,我…… 我真是不好。

    ”小龍女微微一笑,道:“那不關你的事。

    你知道我早有這個病根子。

     沒見你幾日,你功夫進步得好快。

    你剛才也嘔了血,可沒事嗎?”楊過笑道:“那不打緊。

    我肚子裡的血多得很。

    ”小龍女微笑道:“你就愛這麼胡說八道。

    ” 兩人一問一答,說的話雖然平淡無奇,但人人都聽得出來,他二人相互間情深愛切,以往又有極深的淵源。

    法王等面面相觑。

    公孫谷主又驚又妒,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

     楊過道:“這幾天中我遇到了好幾個有趣之人。

    姑姑,你倒猜猜我這把大剪刀是那裡得來的?”小龍女道:“我也在奇怪啊,倒似是你早料到這裡有個大胡子,定打了這剪刀來剪他胡子。

    唉,你真是頑皮,人家的長胡子辛辛苦苦留了幾十年,卻給你一下子剪斷了,不可惜麼?”說着抿嘴一笑,明眸流轉,風緻嫣然。

     公孫谷主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往楊過當胸抓來,喝道:“小雜種,你也未免太過目中無人。

    ”楊過竟不招架,說道:“不用忙,等姑姑給我補好了衣衫,再跟你打。

    ” 公孫谷主手指距他胸口數寸,他究是武學大宗匠的身分,雖然惱得胸口不住起伏,這一招總是不便就此送到楊過身上。

    忽聽公孫綠萼在背後說道:“爹爹,兵刃取來啦。

    ”他并不轉身,肩頭一幌,退後數尺,将兵刃接在手裡。

     衆人看時,隻見他左手拿着一柄背厚刃寬的鋸齒刀,金光閃閃,似是黃金打造,右手執的卻是一柄又細又長的黑劍,在他手中輕輕顫動,顯得刃身極是柔軟,兩邊刃口發出藍光,自是鋒銳異常。

    兩件兵器全然相反,一件至剛至重,一件卻極盡輕柔。

     楊過向他一對怪異兵刃望了一眼,說道:“姑姑,前幾日我遇見一個女人,他跟我說了我殺父仇人是誰。

    ”小龍女心中一凜,問道:“你的仇人是誰?”楊過咬着牙齒,恨恨的道:“你真猜一輩子也猜不着,我一直還當他們等我極好呢。

    ”小龍女道:“他們?他們等你極好?”楊過道:“是啊,那就是……” 隻聽嗡嗡一響,聲音清越,良久不絕,卻是公孫谷主的黑劍與金刀相碰。

    他手腕抖動,嗡嗡嗡連刺三劍,一劍刺向楊過頭頂,一劍刺他左頸,一劍刺他右頸,都是貼肉而過,相差不到半寸。

    那谷主自重身分,敵人既不出手抵禦,也就不去傷他,隻是這三劍擊刺之準,的是神技。

     小龍女道:“補好啦!”輕輕在楊過背上一拍。

    楊過回頭一笑,提着金鈴索走到廳心。

     公孫谷主的武功之中,閉穴功夫、漁網陣、金刀黑劍陰陽雙刃三項得自祖傳,隻因世居幽谷,數百年來不與外人交往,是以三項武功雖奇,卻不為世間所知。

    且三項武功之中均有重大破綻,若為高手察覺,不免慘遭殺身之禍。

    公孫氏祖訓嚴峻,不得到江湖上逞能争雄,也未始不是出于自知之明。

    公孫谷主二十餘年前又學到鐵掌門的武功。

    傳他武藝之人雖非了不起的高手,卻是見識廣博,心思周密,助他補足了家傳武功中的不少缺陷,于陰陽雙刃的招數改進尤多,曾對他言道:“這門刀劍合使的武功至此已燦然大備,對手就算絕頂聰明,也終不能在五十招内識破其中機關。

    但你雙刃既動,豈有五十招内還殺他不得之理?” 他見楊過提索出戰,當即叫道:“看劍!”黑劍顫動,當胸刺去,可是劍尖并非直進,卻是在他身前亂轉圈子。

    楊過不知這黑劍要刺向何方,大驚之下,急向後躍。

     公孫谷主出手快極,楊過後躍退避,黑劍劃成的圓圈又已指向他身前,劍圈越劃越大,初時還隻繞着他前胸轉圈,數招一過,已連他小腹也包在劍圈之中,再使數招,劍圈漸漸擴及他的頭頸。

    楊過自頸至腹,所有要害已盡在他劍尖籠罩之下。

     金輪法王、尹克西、潇湘子等生平從未見過這般劃圈逼敵的劍法,無不大為駭異。

     公孫谷主一招使出,楊過立即竄避,他連劃十次劍圈,楊過逃了十次,竟是無法還手,眼見敵人劍招越來越是淩厲,而左手倒提的一柄鋸齒刀始終未用,待得他金刀再動,多半萬難抵敵,當下不及多想,竄躍向左,抖動金鈴索,玎玲玲一響,金鈴飛出,擊敵左目。

    公孫谷主側頭避過,挺劍反擊。

    楊過大喜,鈴索一抖,已将他右腿纏住,剛要收力拉扯,谷主黑劍劃下,嗤的一聲輕響,金鈴索從中斷絕,這把黑劍竟是鋒銳無比的利刃。

     衆人齊聲“啊”的一叫,隻聽得風聲呼呼,公孫谷主已揮鋸齒刀向楊過劈去。

     楊過倒地急滾,當的一響,震得四壁鳴響,原來他搶起樊一翁的鋼杖擋架,杖刀相交,兩人手臂都震得隐隐發麻。

    公孫谷主暗自驚異:“這小子當真了得,竟接得住我十招以上。

    ”左刀橫斫,右劍斜刺。

    本來刀法以剛猛為主,劍招以輕靈為先,兩般兵刃的性子截然相反,一人同使刀劍,幾是絕不可能之事,但公孫谷主雙手兵刃越使越急,而刀法劍法卻分得清清楚楚,剛柔相濟,陰陽相輔,當真是武林中罕見的絕技。

     楊過大喝一聲,運起鋼杖,使出打狗棒法的“封”字訣,緊緊守住門戶。

    公孫谷主刀劍齊施,一時竟然難以攻入。

    隻是打狗棒法以變化精微為主,一根輕輕巧巧的竹棒自可使得圓轉自如,手中換了長大沉重的一條鋼杖,數招之後便已感變化不靈。

     公孫谷主忽地尋到破綻,金刀上托,黑劍劃将下來,喀的一聲,鋼杖竟給黑劍割斷。

    楊過叫道:“妙極!我正嫌這勞什子太重!”舞動半截鋼杖,反而大見靈動。

     公孫谷主“哼”了一聲,說道:“妙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