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百計避敵

關燈
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下?” 楊過笑道:“我是王重陽的弟子。

    ”他對全真諸道均無好感,心中沒半點尊敬之意,丘處機雖相待不錯,但與之共處時刻甚暫,臨别時又給他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固也明白他并無惡意,心下卻總不憤,至于郝大通、趙志敬等,那更是想起來就咬牙切齒。

    他在古墓中學練王重陽當年親手所刻的九陰真經要訣,若說是他的弟子,勉強也說得上。

    但照他的年紀,隻能是趙志敬、尹志平輩的徒兒,李莫愁見他武功不弱,才問他是全真七子那一個的門人,實已擡舉了他。

    楊過若是随口答一個丘處機、王處一的名子,李莫愁倒也信了。

    但他不肯比殺死孫婆婆的郝大通矮着一輩,便擡出王重陽來。

    重陽真人是全真教創教祖師,生平隻收七個弟子,武林中衆所周知,這小道人降生之日,重陽真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李莫愁心道:“你這小醜八怪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我是誰,在我面前膽敢搗鬼。

    ”轉念一想:“全真教士那敢随口拿祖師爺說笑?又怎敢口稱‘王重陽’三字? 但他若非全真弟子,怎地武功招式又明明是全真派的?” 楊過見她臉上雖然仍是笑吟吟地,但眉間微蹙,正自沉吟,心想自己當日扮了鄉童,跟洪淩波鬧了好一陣,左古墓中又和她們師徒數度交手,别給她們在語音舉止中瞧出破綻,事不宜遲,走為上策,舉手行了一禮,翻身上馬,就要縱馬奔馳。

     李莫愁輕飄飄的躍出,攔在他馬前,說道:“下來,我有話問你。

    ”楊過道: “我知道你要問甚麼?你要問我,有沒見到一個左腿有些不便的美貌姑娘?可知她帶的那本書在那裡?”李莫愁心中一驚,淡淡的道:“是啊,你真聰明。

    那本書在那裡?”楊過道:“适才我和這個師弟在道旁休息,見那姑娘和三個化子動手。

    一個化子給那姑娘砍了一刀,但又有兩個化子過來,那姑娘不敵,終于給他們擒住……” 李莫愁素來鎮定自若,遇上天大的事也是不動聲色,但想到陸無雙既被丐幫所擒,那本“五毒秘傳”勢必也落入他們手中,不由得微現焦急之色。

     楊過見謊言見效,更加誇大其詞:“一個化子從那姑娘懷裡掏出一本甚麼書來,那姑娘不肯給,卻讓那化子打了老大一個耳括子。

    ”陸無雙向他橫了一眼,心道: “好傻蛋,你胡說八道損我,瞧我不收拾你?”楊過明知陸無雙心中駭怕,故意問她道:“師弟,你說這豈不叫人生氣?那姑娘給幾個化子又摸手、又摸腳,吃了好大的虧啊,是不是?”陸無雙低垂了頭,隻得“嗯”了一聲。

     說到此處,山角後馬蹄聲響,擁出一隊人馬,儀仗兵勇,聲勢甚盛,原來是一隊蒙古官兵。

    其時金國已滅,淮河以北盡屬蒙古。

    李莫愁自不将這些官兵放在眼裡,但她急欲查知陸無雙的行縱,不想多惹事端,于是避在道旁,隻見鐵蹄揚塵,百餘名蒙古兵将擁着一個官員疾馳而過。

    那蒙古官員身穿錦袍,腰懸弓箭,騎術甚精,臉容雖瞧不清楚,縱馬大跑時的神态卻頗為剽捍。

     李莫愁待馬隊過後,舉拂塵拂去身上給奔馬揚起的灰土。

    她拂塵每動一下,陸無雙的心就劇跳一下,知道這一拂若非拂去塵土,而是落在自己頭上,勢不免立時腦漿迸裂。

     李莫愁拂罷塵土,又問:“後來怎樣了?”楊過道:“幾個化子擄了那姑娘,向北方去啦。

    小道路見不平,意欲攔阻,那兩個老叫化就留下來跟我打了一架。

    ” 李莫愁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很好,多謝你啦。

    我姓李名莫愁,江湖上叫我赤練仙子,也有人叫我赤練魔頭。

    你聽見過我的名字麼?”楊過搖頭道:“我沒聽見過。

    姑娘,你這般美貌,真如天仙下凡一樣,怎可稱為魔頭啊?”李莫愁這時已三十來歲,但内功深湛,皮膚雪白粉嫩,臉上沒一絲皺紋,望之仍如二十許人。

     她一生自負美貌,聽楊過這般當面奉承,心下自然樂意,拂塵一擺,道:“你跟我說笑,自稱是王重陽門人,本該好好叫你吃點苦頭再死。

    既然你還會說話,我就隻用這拂塵稍稍教訓你一下。

    ” 楊過搖頭道:“不成,不成,小道不能平白無端的跟後輩動手。

    ”李莫愁道: “死到臨頭,還在說笑。

    我怎麼是你的後輩啦?”楊過道:“我師父重陽真人,跟你祖師婆婆是同輩,我豈非長着你一輩?你這麼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我老人家是不能欺侮你的。

    ”李莫愁淺淺一笑,對洪淩波道:“再将劍借給他。

    ”楊過搖手道:“不成,不成,我……”他話未說完,洪淩波已拔劍出鞘,隻聽擦的一響,手中拿着的隻是個劍柄,劍刃卻留在劍鞘之内。

    她愕然之間,随即醒悟,原來楊過還劍之時暗中使了手腳,将劍刃捏斷,但微微留下幾分勉強牽連,拔劍時稍一用力,當即斷截。

     李莫愁臉上變色。

    楊過道:“本來嘛,我是不能跟後輩的年輕姑娘們動手的,但你既然定要逼我過招,這樣罷,我空手接你拂塵三招。

    咱們把話說明在先,隻過三招,隻要你接得住,我就放你走路。

    但三招一過,你卻不能再跟我糾纏不清啦。

    ” 他知當此情勢,不動手是不成的了,但若當真比拚,自然絕不是她對手,索性老氣橫秋,裝出一派前輩模樣,再以言語擠兌,要她答應隻過三招,不能再發第四招,自己反正是鬥她不過,用不用兵刃也是一樣,最好她也就此不使那招數厲害之極的拂塵。

     李莫愁豈不明白他的用意,心道:“憑你這小子也接得住我三招?”說道: “好啊,老前輩,後輩領教啦。

    ” 楊過道:“不敢……”突然間隻見黃影幌動,身前身後都是拂塵的影子。

    李莫愁這一招“無孔不入”,乃是向敵人周身百骸進攻,雖是一招,其實千頭萬緒,一招之中包含了數十招,竟是同時點他全身各處大穴。

    她适才見楊過與兩丐交手,劍法精妙,确非庸手,定要在三招之内傷他,倒也不易,是以一上手就使出生平最得意的“三無三不手”來。

     這三下招數是她自創,連小龍女也沒見過。

    楊過突然見到,吓了一跳。

    這一招其實是無可抵擋之招,閃得左邊,右邊穴道被點,避得前面,後面穴道受傷,隻有武功遠勝于李莫愁的高手,以狠招正面撲擊,才能逼得她回過拂塵自救。

    楊過自然無此功力,情急之下,突然一個跟鬥,頭下腳上,運起歐陽鋒所授的功夫,經脈逆行,全身穴道盡數封閉,隻覺無數穴道上同時微微一麻,立即無事。

    他身子急轉,倒立着飛腿踢出。

     李莫愁眼見明明已點中他多處穴道,他居然仍能還擊,心中大奇,跟着一招“無所不至”。

    這一招點的是他周身諸處偏門穴道。

    楊過以頭撐地,伸出左手,伸指戳向她右膝彎“委中穴”。

    李莫愁更驚,急忙避開,“三無三不手”的第三手“無所不為”立即使出。

     這一招不再點穴,專打眼睛、咽喉、小腹、下陰等人身諸般柔軟之處,是以叫作“無所不為”,陰狠毒辣,可說已有些無賴意味。

    當她練此毒招之時,那想得到世上竟有人動武時會頭下腳上,匆忙中一招發出,自是照着平時練得精熟的部位攻擊敵人,這一來,攻眼睛的打中了腳背,攻咽喉的打中了小腿,攻小腹的打中了大腿,攻下陰的打中了胸膛,攻其柔虛,逢其堅實,竟然沒半點功效。

     李莫愁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她一生中見過不少大陣大仗,武功勝過她的人也曾會過,隻是她事先料敵周詳,或攻或守,或擊或避,均有成竹在胸,卻萬料不到這小道士竟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功夫,隻一呆之下,楊過突然張口,已咬住了她拂塵的塵尾,一個翻身,直立起來。

    李莫愁手中一震,竟被他将拂塵奪了過去。

     當年二次華山論劍,歐陽鋒逆運經脈,一口咬中黃藥師的手指,險些送了他的性命。

    蓋逆運經脈之時,口唇運氣,一張一合,自然而然會生咬人之意。

    一人全身諸處之力,均不及齒力厲害,常人可用牙齒咬碎胡桃,而大力士手力再強,亦難握破胡桃堅殼。

    因此楊過内力雖不及李莫愁遠甚,但牙齒一咬住拂塵,竟奪下她用以揚威十餘載的兵刃。

     這一下變生不測,洪淩波與陸無雙同時驚叫,李莫愁雖然驚訝,卻絲毫不懼,雙掌輕拍,施展赤練神掌,撲上奪他拂塵。

    她一掌剛要拍出,突然叫道:“咦,是你!你師父呢?”原來楊過臉上塗了泥沙,頭下腳上的急轉幾下,泥沙剝落,露出了半邊本來面目。

    同時洪淩波也已認出了陸無雙,叫道:“師父,是師妹啊。

    ”先前陸無雙一直不敢與李莫愁、洪淩波正面相對,此時楊過與李莫愁激鬥,她凝神觀看,忘了側臉避開洪淩波的眼光。

     楊過左足一點,飛身上了李莫愁的花驢,同時左手彈處,一根玉蜂針射進了洪淩波所乘驢子的腦袋。

     李莫愁盛怒之下,飛身向楊過撲去。

    楊過縱身離鞍,倒轉拂塵柄,噗的一聲,将花驢打了個腦漿迸裂,大叫:“媳婦兒,快随你漢子走。

    ”身子落在馬背,揮拂塵向後亂打。

    陸無雙立即縱馬疾馳。

    李莫愁的輕功施展開來,一二裡内大可趕上四腿的牲口,但被楊過适才的怪招吓得怕了,不敢過份逼近,隻是施展小擒拿手欲奪還拂塵,第四招上左手三指碰上了拂塵絲,反手抓住一拉,楊過拿捏不住,又給她奪回。

     洪淩波胯下的驢子腦袋中了玉蜂針,突然發狂,猛向李莫愁沖去,張嘴大咬。

     李莫愁喝道:“淩波,你怎麼啦。

    ”洪淩波道:“驢子鬥倔性兒。

    ”用力勒缰,拉得驢子滿口是血。

    猛地裡那驢子四腿一軟,翻身倒斃,洪淩波躍起身來,叫道: “師父,咱們追!”但此時楊陸二人早已奔出半裡之外,再也追趕不上了。

     陸無雙與楊過縱騎大奔一陣,回頭見師父不再追來,叫道:“傻蛋,我胸口好疼,抵不住啦!”楊過躍下馬背,俯耳在地下傾聽,并無蹄聲追來,道:“不用怕啦,慢慢走罷。

    ”當下兩人并辔而行。

     陸無雙歎了口氣,道:“傻蛋,怎麼連我師父的拂塵也給你奪啦?”楊過道: “我跟她胡混亂搞,她心裡一樂,就将拂塵給了我。

    我老人家不好意思要她小姑娘的東西,又還了給她。

    ”陸無雙道:“哼,她為甚麼心裡一樂,瞧你長得俊麼?” 說了這句話,臉上微微一紅。

    楊過笑道:“她瞧我傻得有趣,也是有的。

    ”陸無雙道:“呸!好有趣麼?” 兩人緩行一陣,怕李莫愁趕來,又催坐騎急馳。

    如此快大一陣、慢一陣的行到黃昏。

    楊過道:“媳婦兒,你若要保全小命,隻好拚着傷口疼痛,再跑一晚。

    ”陸無雙道:“你再胡說八道,瞧我理不理你?”楊過伸伸舌頭,道:“可惜是坐騎累了,再跑得一晚準得拖死。

    ”此時天色漸黑,猛聽得前面幾聲馬嘶,楊過喜道: “咱們換馬去罷。

    ”兩人催馬上前,奔了裡許,見一個村莊外系着百餘匹馬,原來是日間所見的那隊蒙古騎兵。

    楊過道:“你待在這兒,我進村探探去。

    ”當下翻身下馬,走進村去。

     隻見一座大屋的窗中透出燈光,楊過閃身窗下,向内張望,見一個蒙古官員背窗而坐。

    楊過靈機一動:“與其換馬,不如換人。

    ”待了片刻,隻見那蒙古官站起身來,在室中來回走動。

    這人約莫三十來歲,正是日間所見的那錦袍官員,神情舉止,氣派甚大,看來官職不小。

    楊過待他背轉身時,輕輕揭起窗格,縱身而入。

    那官員聽到背後風聲,蓦地搶上一步,左臂橫揮,一轉身,雙手十指猶似兩把鷹爪,猛插過來,竟是招數淩厲的“大力鷹爪功”。

    楊過微感詫異,不意這個蒙古官員手下倒也有幾分功夫,當下側身從他雙手間閃過。

    那官員連抓數下,都被他輕描淡寫的避開。

     那官員少時曾得鷹爪門的名師傳授,自負武功了得,但與楊過交手數招,竟是全然無法施展手腳。

    楊過見他又是雙手惡狠狠的插來,突然縱高,左手按他左肩,右手按他右肩,内力直透雙臂,喝道:“坐下!”那官員雙膝一軟,坐在地下,但覺胸口郁悶,似有滿腔鮮血急欲噴出。

    楊過伸手在他乳下穴道上揉了兩揉,那官員胸臆登松,一口氣舒了出來,慢慢站起,怔怔的望着楊過,隔了半晌,這才問道: “你是誰?來幹麼?”這兩句漢話倒是說得字正腔圓。

     楊過笑了笑,反問:“你叫甚麼名字?做的是甚麼官?”那官員怒目圓瞪,又要撲上。

    楊過毫不理睬,卻去坐在他先前坐過的椅中。

    那官員雙臂直上直下的猛擊過來,楊過随手推卸,毫不費力的将他每一招都化解了去,說道:“喂,你肩頭受了傷,别使力才好。

    ”那官員一怔,道:“甚麼受了傷?”左手摸摸右肩,有一處隐隐作痛,忙伸右手去摸左肩,同樣部位也是一般的隐痛,這處所先前沒去碰動,并無異感,手指按到,卻有細細一點地方似乎直疼到骨髓。

    那官員大驚,忙撕破衣服,斜眼看時,隻見左肩上有個針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