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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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好一點。

    那可是個不怎麼樣的場面。

    你呀,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他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口,于是又爆發出一陣大笑。

    突然他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

     在大學生聯誼會會堂鬼混之後的這個早晨,他對那姑娘如同對待一個老妓女。

     你不是個好人。

     不對,不對。

     可是在那個盛大的招待會上,當那些人對他決定離開提出抗議的時候,他威脅說要報警,而他确實是想那麼幹的。

    不是嗎?是的,是的,他是想報警。

    他們中間大都互不相識,這是真的,要是他們踩上地雷,他會在意的。

    韋恩·斯圖基,那個雜種,站在門口,兩臂疊在胸前,像一個在重要的日子裡使陪審團無法做出一緻決定的法官。

     他睜開眼睛,離開立交橋,想找輛出租車,哦,是的。

    (被傷害的朋友上了當。

    要是薩爾是這樣一位重要的朋友,他幹嗎第一個跳出來拍他的馬屁呢?)我是個笨蛋,沒人喜歡看一個笨蛋聰明起來。

    這才是事實。

     你不是個好人。

     “我是好人,”他氣憤地說,“管它呢,問題是誰來做現在這筆生意呢?” 一輛出租車開過來,拉裡打手勢讓它停下來。

    出租車停在路邊之前似乎有些猶豫,拉裡記起了額頭上的血,趁司機沒來得及改變主意,他打開後門鑽進車裡。

     “曼哈頓。

    公園大道化學銀行大樓,”他說。

     出租車駛進車流。

    “你的額頭劃破了,朋友。

    ”司機說。

     “有個姑娘朝我扔了把刮鏟,”拉裡漫不經心地應道。

     司機怪異地對他報以不自然的微笑,以示同情,又向前開去,拉裡舒服地靠在座椅上,努力思索着該如何向母親解釋昨晚的行蹤。

     第11章 拉裡在門廳過道裡找到一個黑人婦女,她神色疲倦地告訴拉裡,艾麗斯·安德伍德可能正在24樓上編制存貨清單。

    乘電梯上樓的時候,他感覺到電梯裡其他人的目光悄悄地、謹慎地掃過他的額頭。

    傷口已經不再流血,額上卻留下了極不雅觀的凝固血塊。

     24樓是一家日本照相機公司辦公的地方。

    拉裡在走廊裡來來回回踱了将近20分鐘,他覺得自己就像羊群裡鑽出來的一匹馬。

    樓裡随處可見西方國家的董事,不過日本人很多,他6.2英尺的個頭更像是羊群裡的高頭大馬。

    矮個的男人和女人們向上斜着眼睛,瞟着他前額上凝固的血迹和沾着血的茄克衫袖子,東方式的無動于衷讓人很是不安。

     在一株高大的蕨類植物後面露出一扇門,門上寫着“保管員與房屋管理”,拉裡終于認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試着轉動把手,門沒鎖,他推門走進屋裡。

    他母親正在裡面,穿一件皺巴巴的灰色制服,腳上套着彈力長襪和绉布鞋子,頭發用一隻黑色的發網緊緊地罩祝她背對着拉裡,一手拿着夾紙闆,看來正在清點擺在高架子上的那些盛噴霧清潔劑的瓶子。

     一種強烈的犯罪般的沖動,讓拉裡直想轉身逃出去。

    回到與母親的公寓相隔兩個街段的車庫,拿回他剛剛交付給法克的兩月租金。

    就那麼走進去,擺動身體跳起舞。

    到哪裡去跳呢?任何地方。

    巴港,緬因,坦帕,佛羅裡達,鹽湖城,猶他。

    任何地方都是好地方,隻要輕松自在地離開這間散發着肥皂味的小房間。

    不知是因為熒光燈的照射還是額上的傷口,他感到一陣該死的頭痛。

     哦,别再發牢騷了,你這可惡的膽小鬼。

     “嗨,媽媽。

    ”他說。

     她微微吃了一驚,可是并沒有轉身。

    “這麼說,拉裡,你找到住宅區的路了。

    ” “是的,”他用腳在地闆上來回地蹭着,“我很抱歉。

    昨晚我應該打電話給你。

    ” “可不是嗎,好主意呀。

    ” “我跟巴迪在一塊來着。

    我們……呃……我們去串門了。

    到鎮上去了。

    ” “我猜就是這事,不然也差不了多少。

    ”她用腳鈎過一個小凳子,站上去,開始數架子最高層上擺着的地闆蠟瓶子,邊數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尖輕輕點着。

    她必須盡力擡腳才能夠到那些瓶子,衣服也跟着向上牽起,露出長襪的褐色邊緣。

    透過網狀的絲襪,他可以看到她白晳的大腿。

    他把眼睛轉開去,信馬由缰的思路突然把他帶到諾亞的第三個兒子身上,想象着當兒子看着自己年邁的父親赤身裸體地躺在那張簡陋的小床上時所發生的事情。

    此後,那個可憐的人兒就隻能以伐木和賣水為生了。

    他和他的後裔。

    這就是今天為什麼會發生種族騷亂的原因了。

    兒子,贊美上帝吧。

     “你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嗎?”她問,第一次轉頭看他。

     “噢,我是想告訴你我昨晚到哪兒去了,并且和你說抱歉。

    我忘了告訴你真是太差勁了。

    ” “是嗎,”她又道,“沒錯,你是差勁,拉裡。

    你以為我會忘記嗎?” 他紅了臉。

    “媽媽,你聽我說。

    ” “你在流血。

    脫衣舞女拿她的遮羞布扔你了?”她又轉身朝着架子,把最高一層的瓶子點了一遍,在夾紙闆上作了個記号。

    “上星期有人拿走了兩瓶地闆蠟,”她說,“走運的家夥。

    ”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1拉裡提高了嗓門。

    她沒有跳起來,而他卻有點按捺不住了。

     “是嗎,那麼你道完歉了。

    該死的地闆蠟,要是再有人順手牽羊的話,喬漢先生會吃了我們的。

    ” “我不是在酒吧間打架,也沒去什麼脫衣舞會。

    跟這種事沒任何關系,那隻是……”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她轉過臉,眉毛挑得像兩彎月牙,這是她一貫的譏諷方式,拉裡再熟悉不過了。

    “隻是什麼?” “這個……”,他一時想不出一個有說服力的謊話(編謊話的快速反應本領還不到家)。

    “是一隻刮鏟。

    ” “有人把你當成煎蛋了?你和巴迪到鎮上快活了整整一個晚上吧?” 他總是忘記自己遠不是她的對手,過去不是,将來恐怕也永遠不會是。

     “是個女孩子,媽。

    她朝我扔的。

    ” “她八成是個神槍手吧,”艾麗斯·安德伍德說,接着又轉過臉去。

    “那個讨厭的孔蘇埃拉又把調撥單藏起來了。

    不是他們幹得有多好;我們需要的東西從來就不能全部搞到手,處理不了的東西倒有一大堆。

    ” “媽,你生我氣了?” 她猛地把手放在腰間,雙肩一沉。

     “别生我的氣,”他低聲說,“不要生氣,好不好?嗯?” 她掉過臉,拉裡在她眼中看到一種不自然的光芒,也許已經夠自然的了,不過那肯定不是熒光燈反射的光,他又一次聽到口腔保健醫生蓋棺定論般的話:你不是個好人。

    如果隻為了跟她說這些廢話,他又幹嗎自尋煩惱回家來呢……她的态度好壞又有什麼關系。

     “拉裡,”她輕輕地說,“拉裡,拉裡,拉裡。

    ”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不打算再說什麼;他甚至允許自己這樣希望了。

     “你隻會說這些話是嗎?‘别生我的氣,求求你,媽,不要生氣’?我從收音機裡聽到你唱歌,雖然我不喜歡那首歌,可我還是為你驕傲。

    人家問我那真的是你的兒子嗎,我說是的,那是拉裡。

    我跟他們說你一向會唱歌,這不是說謊,對不對?” 他可憐兮兮地搖着頭,不讓自己開口。

     “我告訴他們,上初中的時候,有一次你拿過多尼·羅伯茨的吉他,隻學了半個小時,就彈得比他還棒,雖然他從二年級就開始學習彈奏了。

    你有天賦,拉裡,從來沒人告訴我這一點,你更是從來不說。

    我相信你也是知道的,因為隻有在這件事情上,我從沒聽你發過牢騷。

    然後你走了,我有沒有為此責備過你呢?沒有。

    年輕的小夥子和姑娘們,他們都走了。

    這是世界的自然規律。

    有時候它糟透了。

    可這是必然的。

    然後你回來了,有人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沒有。

    你回來是因為,不管你的唱片有沒有轟動,總之你在西海岸碰到了什麼麻煩。

    ” “我沒碰到任何麻煩1他氣呼呼地反駁道。

     “你不用否認,我看得出兆頭。

    我做你的母親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瞞不過我的,拉裡。

    麻煩在于,有這麼一樣東西,雖然你一直在到處尋找,可就是不能轉過身來看看。

    有時候我想,你穿過馬路都會踩到狗屎。

    上帝會原諒我這麼說的,因為上帝知道是事實。

    我瘋了嗎?沒有。

    我失望了嗎?是的。

    我本來以為你會悔改。

    可你沒有。

    你走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孩子了,可骨子裡還幼稚得很;你回來的時候這一點仍然沒變,變的隻是你的發型。

    你知道我對你回來的原因是怎麼看的嗎?” 他看着她,想開口,可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說出口,會使他們兩人都失去理智。

    “不要哭,媽媽,嗯?” “依我看,你是因為沒有别的地方可去才回家的。

    你想不出還有誰會收留你。

    我從沒對其他任何人說過你什麼,拉裡,甚至我的親姐姐也不例外,可是既然你逼我說,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對你的看法。

    你隻知道索取,你從來就隻知道索齲好像在我懷着你的時候,上帝把你的另一部分給放走了。

    你不壞,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你父親死後我們不得不住過一些地方,要是你身上有壞的基因,那你早就變壞了,上帝知道。

    在奎恩斯的時候,那次你在卡斯蒂爾路的樓下大廳裡寫一個下流的詞,我想那就是我見到你做的最壞的事了。

    你還記得嗎?” 他記得。

    她用粉筆把那個詞寫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繞那條街走了3圈。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在建築物的牆上寫過那個詞或者其他任何詞。

     “最糟糕的是,拉裡,你的用意是好的。

    有時候我想,如果你變得壞一點,那倒簡直是一種幸事了。

    是的,你好像知道什麼是錯的,可你不懂怎樣來懲罰錯誤。

    我也不懂。

    在你小的時候,我試遍了我所知道的各種辦法,包括把那個詞寫在你的額頭上……從那時候開始,我變得絕望,否則我永遠不會對你做出那麼惡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