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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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賭館裡看到了您的情形,’我見他有些遲疑,便催促着他說:‘我知道您已經輸得精光,我擔心您會走上絕路作出蠢事。

    接受别人的援助不算失了體面……拿去吧!’” “然而,他卻推開了我的手,我沒料到他竟還有這樣的力氣。

    ‘你這人心地很好,’他說,‘可是,别白白糟蹋你的錢吧。

    我已經是沒法援助的了,這一夜我睡覺也好,不睡也好,完全不關緊要。

    明天早上反正一切都完了。

    對我是援助不了的。

    ’” “‘不,您一定得拿着,’我逼着他說,‘明天您就會有不同的想法。

    現在先到裡面去吧,好好睡一覺就會忘掉一切,白天裡一切自會另是一種面貌。

    ’” 現在先到裡面去吧,好好兒睡。

    ” “我再一次将錢遞了過去,他仍舊推開了我的手,推得很猛。

    ‘算了吧,’他又低沉地重複道,‘那是毫無意義的。

    我最好還是死在外面,免得給人家的屋子染上血污。

    一百法郎救不了我,就是一千法郎也沒有用。

    哪怕身邊隻剩幾個法郎,天一亮我又會走進賭場,不到全部輸光不會歇手的。

    何必重頭再來一回呢,我已經受夠了。

    ’” “您一定估量不出,那個低沉的聲音多麼深刻地刺進了我的靈魂;可是,您自己設想一下:離您面前不過兩寸遠,站着一個年輕、俊秀、還有生命、還有呼吸的人,您心裡明白,如果不用盡全力牢牢拉住他,兩小時以内這個能思想、會說話、有氣息的青春生命就會變成一堆死骸。

    而想要戰勝他的毫無理智的抗拒,當時在我無異一陣狂亂、一場忿怒。

    我抓住了他的手臂:‘别再說這些傻話!您現在一定要進裡面去,給自己要一個房間,明天早晨我來送您上車站。

    您必須離開這個地方,明天必須搭車回家,我不看着您拿着車票跨進火車決不罷休。

    不論是誰,年紀輕輕的,決不能隻因為輸掉一兩百或一千法郎,就要抛棄自己的生命。

    那是懦弱,是氣憤懊喪之下一時糊塗發瘋。

    明天您會覺得我說的沒有錯!’” “‘明天!’他着重地重複着說,聲調奇特,凄恻而帶嘲諷。

    ‘明天!您能知道明天我在哪兒才好哩!如果我自己也能知道,我倒是真有點願意知道。

    不,你回家去吧,我的寶貝,不用枉費心機了,不用糟踢你的錢了。

    ’” “我卻不肯退讓。

    我象是發了瘋病,我使勁地抓着他的手,把鈔票硬塞在他的手裡。

    ‘您拿着錢馬上進去!’我十分堅決地走過去拉了一下門鈴。

    ‘您瞧,我已經拉過了鈴,管門的馬上就要來了,您進去吧,立刻上床睡覺。

    明天早上九點鐘我在門外等您,帶您去車站。

    一切事您都不用擔心,我自會作好必要的安排,讓您能回到家裡。

    可是現在,快上床去吧,好好地睡一覺,什麼也别再想了!’” “就在這時,裡面發出門鎖開動的響聲,管門的拉開了大門。

     “‘進來!’他突然說道,聲音粗暴、堅決而有恨意,我忽然覺得,他的鋼鐵一般的手指牢牢攥住了我的手。

    我猛吃一驚……我驚駭無比,我全身癱軟,我象受了電擊,我毫無知覺了……我想抵抗,我要逃脫……可是,我的意志麻痹了……我……您能了解……我……我羞愧極了:管門的站在一旁等得不耐煩,我卻在跟一個陌生的人揪扯掙紮。

    于是……于是,我一下子進到旅館裡面去了,我想要說話,可是,喉嚨裡堵塞了…… 他的手沉重地、強迫地壓在我的臂腕上……我懵懵地感到,我已不自覺地被那隻手拉着走上了樓梯……一個門鎖響了一聲…… “就這樣突如其來,我竟跟這個不認識的人獨在一處,在一個不認識的房間裡,在一處旅店裡,旅店的名字我到今天還不知道。

    ” c太太講到這兒又停住了,她蓦地站起身,象是忽然暗啞了。

    她走向窗口,默默不語地望着外面過了幾分鐘,也許,她并沒有看外面,隻是把額頭放在冰涼的玻璃上貼了一會,—— 我沒有勇氣仔細注意她,因為,注意觀察一位老太太的激動情狀,會要使我感到痛苦。

    因此我隻靜靜地坐着,不發問,不出聲,一直等到她輕悄地重新走回來,又在我的對面坐下。

     “好啦,——最難叙述的已經叙述過了。

    我希望您能相信我,我現在還要再一次向您保證:直到最後一秒鐘,我腦子裡絲毫不曾想到,會跟這個不認識的人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