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征緬甸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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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而至額爾登額駐兵之宛頂,就糧員假宿,數月間衣不解帶,至是始得安寝。

    裕體質素弱,不耐艱苦,自猛域至宛頂,計行三晝夜,不特無帳房,且乍雨乍晴,衣履屢濕,所攜飯團一枚已食盡,饑渴殊不可忍,見軍人炊飯,索湯飲之,不啻玉液,因歎平日,食梁肉習為固然,際此困阨,始知幸生升平之世,叨聖主福庇者已久矣。

    自入宛頂即患痢,卧病數日,力疾赴永昌,弟山甫見之,幾不相識。

    竊念裕識淺才短,蒙将軍不棄,相随行陣,屢蹈危亡,非仰邀祖父之默佑,豈能複還金齒耶! 緬兵交戰,無甲胄弓矢,所用惟槍、炮、镖子,其炮子墜帳房前,重四十八兩。

    馬匹亦甚少,然皆膘壯。

    攜帶象隻,止馱運器物,間或乘騎,不用以戰。

    駐營則蓋草栅,栖止無帳房,婦豎亦随營服役,以糯米為飯,截竹貯米,炙而食之。

    其長技惟善樹栅,每于扼要處,用大木排列為寨,掘深濠以藏身,栅内窺我兵如鏡,槍镖亦易中,我兵雖施放槍炮,恒不能傷,故攻克甚難。

     外域早晚多涼,日出後,隆冬亦如盛夏,黎明大霧迷漫,旭日升高,天始開朗,惟過錫箔江清晨少霧,而炎蒸不減他處。

    瘴氣春深始發,涉冬盡消。

    冬月絕無雨澤,交春雨水漸至,夏秋則無日不雨。

    我兵初冬出宛頂,從未遇雨,次年正月至蠻栽谷,始大雷雨。

    後至猛域及回赴宛頂,至木邦、錫箔、宋賽一路,間有坦道,邦海至猛弄、大山一路,跬步皆山,極其險阻。

     緬俗,男子漆身雕骨,蓄發跣足,不衣裩袴,身披方布一幅,以帶系之,名曰“抄子”。

    崇尚佛教,每至大村寨或土司所居,必有緬寺,浮屠上懸白紙幡竿。

    過錫箔江至一鹽場,前有緬寺,外建橋道,雕石為人、馬、獅、象等物,兩旁森列,寺屋宏敞,頗似内地梵宇。

    緬人多于幼時出家,入寺習學緬文,長仍還俗。

    緬字,或用蒲葉刻畫于上,或用黑紙寫粉字,通事谙緬文者少,軍中每将緬文翻擺夷字,又以擺夷字翻漢文,重譯而得之。

    夷人所居,多草房、竹屋,不覆瓦。

    其地皆種糯米或粳、糯雜種,内地人食之,易于遘疾,惟大山往時内地商民聚集開礦,但種粳米,食之無害。

    夷民素貯谷地窯,官兵往往掘得之。

    我師自永昌起行,止裹二月糧,兼以牛隻代一月糧。

    未幾,牛多倒斃,糧亦漸缺。

    師行五月,半食緬地谷。

    木邦廣産棉花,往時販入騰越、永昌貨賣。

    大山産茶,味亦可飲。

    夷地山谷中産有青果,味如閩中橄榄,軍人多摘食以解渴;又有黃果樹,其幹甚大,枝葉極茂,每株可蔭數畝,夷人重之;其餘食物,有冬瓜、南瓜、芋艿、青菜、辣椒、酸筍、生姜、黃豆、腌魚、鹽、煙之類。

    此緬地大略也。

     裕觀緬甸,不過西南一部落耳,人非勇健,器非铦利,不及中國兵遠甚,惟恃地險瘴重,聊以自固。

    然将軍以萬餘之衆,定木邦、渡錫箔、過天生橋,所向披靡。

    蠻結一戰,賊已破膽,不難直搗阿瓦,殲厥渠魁。

    特因糧、馬不繼,不得已而還師。

    意者,天之亡賊,時尚有 待欤?昔西域準噶爾恃強梗化,久稽天誅,厥後篡弑相仍,人心離散,我皇上乘其釁而讨之,遂以滅亡。

    今緬賊雖苟延殘喘,使将來機有可乘,裕謂此日之緬甸,亦猶昔日之準噶爾而已。

     《從征緬甸日記》于乾隆三十四年追憶往事而作,末有“此日之緬甸,亦猶昔日之準噶爾”雲雲,固早知小醜之終為臣仆也。

    緬酋果于五十五年傾心向化,上表輸誠,仰見我皇上德威丕播,無遠勿屆,自此東西南北無思不服矣。

    裕壯歲從征,會與是役,迨告養歸裡,越二十餘年,目見緬酋歸順,不勝踴躍欣忭之至,謹複贅言于末。

    乾隆五十五年八月谷旦。

    廣西永甯州知州、前雲南縣知縣錢塘周裕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