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蛇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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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來。

     龍小雲曾經問過她:“你為什麼不讓我去見他最後一次?” 林詩音就又問她的兒子:“你為什麼還要去見他?” 龍小雲回答的時候咬着牙,道:“我至少要讓他知道,我父親是為了什麼死的。

    ” 龍嘯雲無論做過什麼事,現在都以用血洗清了。

     作兒子的自然希望别人知道。

     但林詩音卻不這麼想:“他這麼樣做,隻因為他自己覺得應該這麼樣做,并不是要求别人原諒,也并不是想要别人知道。

    ”她頓了頓,又道:“他不但為自己洗清了債,也為我們還清了債,隻要我們能好好的活下去,他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 她不想去見李尋歡,因為她知道見了隻有令彼此痛苦。

     他們也沒有再去尋找龍嘯雲的屍身,因為江湖中人都知道,金錢幫對處理屍體的方法不但很特别,而且很迅速。

     他們若去尋找,找到的也隻有痛苦──這也正如孫小紅所知道的一樣,她爺爺的屍身也永遠也找不到的了。

     世上本就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無論誰都無能為力。

     這種事雖痛苦,但一個人若要活着,就得想法子将這種痛苦甩掉。

     他們都決心要好好的活下去!因為死也不是解決這種問題的好法子──死根本就不是解決任何事的法子。

     長亭内又有人在餞别。

     這次要去的是阿飛,他說他要到“海上”去看看,找找是不是真有長生的仙草,不死的神仙。

     他說的當然不是真話,但李尋歡也并沒有阻擋他。

     因為他的身世始終是個謎,甚至在李尋歡面前,他也從來不願提起,但每當李尋歡說起沈浪,熊貓兒,王憐花,朱七七,這些傳奇人物的傳奇故事時,他臉上總會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

     難道他和這些前輩名俠有某種很奇特微妙的關系? 他這次要遠遊海外,為的就是要去尋訪他們? 李尋歡并沒有問。

     因為他認為一個人的身世并不重要──人既不是狗,也不是馬,一定要“名種”才好。

     一個人要成為怎麼樣的人,全都要看他自己。

     這才是最重要的。

     朋友間的離别總少不了祝福,也免不了傷感,但他們的離别卻隻有祝福,沒有傷感。

     因為他們确信彼此都會好好的活着,确信以後還有見面的日子。

     尤其當阿飛看到李尋歡的手,他覺得更放心了。

     李尋歡的手還是和孫小紅的緊緊握在一起。

     這雙手握刀的時候太多,舉杯的時候也太多了,刀太冷,酒杯也太冷了,現在正應該讓它享受溫柔的滋味。

     世上還有什麼比情人的手更溫柔的呢? 阿飛知道孫小紅一定會比任何人都珍惜這雙手,這雙手縱然還有劍痕,也一定會漸漸平愈。

     至于他自己,他當然也有過劍傷。

     但他不願再提。

     “過去的,全都已過去……” 這句話看來仿佛很簡單,其實真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幸虧李尋歡和阿飛全都已做到了。

     阿飛忽然道:“三年後,我一定會回來。

    ” 他微笑着,瞧着他們的手,又道:“我回來的時候,你們當然要請我喝酒。

    ” 李尋歡道:“當然,隻可惜三年未免太長了些。

    ” 阿飛道:“我要喝的那種酒很特别,不知道你們肯不肯請?” 孫小紅強着道:“你要喝什麼酒?” 阿飛道:“當然是喜酒。

    ” 喜酒,當然是喜酒。

     就因為要喝喜酒,所以才要等三年──無論為誰守喪,三年都已足夠。

     孫小紅的臉紅了。

     阿飛道:“我什麼酒都喝過,就是沒喝過喜酒,隻希望你們莫令我失望。

    ” 孫小紅的臉更紅,垂下頭,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瞧李尋歡。

     李尋歡的神情很特别,“喜酒”兩個字,似乎令他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道:“我什麼酒都請人喝過,就是從未請人喝過喜酒,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阿飛當然不知道,李尋歡也不想要他回答。

     李尋歡自己說了出來,道:“因為喜酒太貴了。

    ” 阿飛怔了怔,道:“太貴?” 李尋歡笑了笑道:“因為一個男人若要請人喝喜酒,那就表示他一輩子都得慢慢的來付這筆帳,隻可惜我又偏偏不願令朋友失望。

    ” 孫小紅“嘤咛”一聲,投入他懷裡。

     阿飛也笑了。

     他已經很久狠久沒有這麼樣笑過。

     這一笑,使他驟然覺得自己又年輕了起來,對自己又充滿了勇氣和信心,對人生又充滿了希望。

     就連那凋零的木葉,在他眼中都充滿了生機,因為他知道在那裡還有新的生命,不久就要有新芽茁長。

     他從不知道“笑”竟有這麼大的力量。

     他不但佩服李尋歡,也很感激,因為一個人能使自己永保笑音,固然已很不容易,若還能讓别人笑,才真正偉大! “畫蛇添足”不但是多餘的,而且是可笑。

     但世上太多煩惱,豈非就因為笑得太少? 笑,就像是香水,不但能令自己芬芳,也能令别人快樂。

     你若能令别人笑一笑,縱然做做愚蠢的事又何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