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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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成立以後搞公私合營,政府不斷派進來幹部,油脂公司不斷改制分解,這才慢慢變成了公家的。

    變成了公家的又怎樣?油脂是有技術含量的生意,還是離不開厲家。

    開玩笑,幾代人,都學儲煉油,都做儲煉油,這是誰能夠替代的?!直到“文化大革命”到來,厲家才被油脂公司的造**反派徹底拉下曆史舞台。

    造**反派發誓要把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和反動技術權威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

    蜜姐父親被造**反派紅衛兵批鬥得脊梁打斷口鼻噴血再也爬不起來,那時候蜜姐才兩歲。

    然而又怎樣?十年的“文化大革命”又能把厲家怎樣?二十年後蜜姐不還是一條好漢?蜜姐與宋江濤結為夫婦齊心合力闖到漢正街東山再起,不還是成了油脂公司這一片水塔街這一帶個體經營第一戶百萬富翁!現在水塔一百年了,成了擺着好看的漢口老建築,年輕人來來往往誰知道它的分量?可是如果哪天忽然沒有了水塔,漢口中山大道的大漢口水塔街江漢一路璇宮飯店江漢路步行街,連地名都将無所依托!宋江濤的曾祖父就是漢口第一家既濟水電公司股東之一,宋江濤的父親,解放前老早就是江漢路郵政局局長。

    那是什麼分量的郵政局?謙虛一點不說全中國第一,也敢說全中國沒有第二。

    那是做着對面整條交通路的郵發,還開辟一櫃台專供全中國最牛的書報雜志宣傳冊。

    漢*****通路那都是什麼名号的書館書局雜志社?商務、中華、大東、世界、開明、生活、全民抗戰,新學識,都是哪些人在交通路辦刊物雜志?随便哪一個都是文豪或者名人,像沈鈞儒,李公樸,鄒韬奮,連瞿秋白都是後起之秀。

    漢口之所以成為漢口,水塔之所以在湖淌子之中拔地而起,是宋家厲家以及許多家有識之士,拿出自己祖祖輩輩積累的财富,開辦水電廠,油脂公司,建築水塔,建築聯保裡,永康裡,永壽裡,耕辛裡,形成城市,是他們開創了漢口這個城市和最先進的城市文化。

    居民們的深深信任,就是這樣來的。

    從開創這個城市的第一代人身上來的。

    盡管城市的創傷與腐爛,也自城市中心開始,一次又一次的戰亂,革命,分割,改建,現在是差不多要爛透了。

    聯保裡每一處危牆頹壁每一處破殘雕欄,剝剝落落,污水油煙,處處都是難管難收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但是人的感情是去不了的。

    隻要水塔街的街巷還在,隻要聯保裡最後一根柱子還在,城市居民之間那種因襲了幾代人的無條件信賴就在。

    不用說出來,也不能夠說出來,不是号稱與廣告,不是電視與網絡那種隔山隔水的虛拟表達,就是一種面對面的大義,面對面的慷慨,一種連借了一勺子細鹽都要歸還一碟子鹹菜的相互惦記與誠信,是人與人之間的心靈聯盟,他們既然選擇聚居城堡以寄托子孫後代,就必然要對人情世故深谙與遵守,這就是城市居民骨子裡頭的生死盟約。

     這是逢春不懂的。

    逢春的乖,現在年輕人就很少有了。

    但要她懂得這個城市的緣起由來人文曆史以及人情世故,那還遠得很呢。

    就憑逢春在學校課堂埋頭一口氣讀書十幾年然後穿一緊腰小西裝,在辦公室颠來跑去複印、接電話、發傳真發電郵,就能夠認識到麼? 因此眼下的事情,蜜姐是必須拿出決斷與魄力,快刀斬亂麻。

    主意一定,坐在樓梯上的蜜姐就伸直了腰背,擺出居高臨下之勢,聲音壓低仿佛耳語,出語卻有雷霆之威,她對逢春說:“從明天開始,你不用來上班了!” 這是逢春的晴天霹靂,逢春失聲道:“為什麼?” “不為什麼。

    ” “我又沒有做錯什麼?” “等你做錯就來不及了!” “什麼意思?” “你心裡明白。

    ” “我不明白!” “隻要你明白你被炒鱿魚了就行了。

    ” “蜜姐啊——” “别求我。

    沒用的。

    我這巴掌大店鋪裡的事情我說了算,沒有改!反正你也是演個戲又不可能長做。

    走吧,回去吧,得睡覺了。

    以後一樣還是街坊,你常來玩玩坐坐就是。

    ” 蜜姐說着扶了扶手站起來,打了一個大呵欠,拿巴掌直拍嘴巴,是完全不想再說話的樣子,她今天的确是累極了。

     逢春怎麼也想不到蜜姐心腸硬到這種程度。

    她接受不了。

    逢春伸手擋住了樓梯口,氣得渾身發抖,說:“你!你憑什麼這麼不講道理?是的,是我先求你的,可是我也樣樣都照你說的做了。

    你待我很好,姐妹一樣,奶奶也待我像自家人,我從心裡感激你們。

    可我又做錯什麼呢?我又哪點對不起你呢?我尊重你,處處維護你,完全和其他工人一樣做,我還比她們做得更好,這段時間我的回頭客最多這你是知道的。

    今天你有損失嗎?沒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