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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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連一句夾槍帶棒的話都沒有。

    不假裝不知道,也不說自己知道。

    讓蜜姐一點尴尬也沒有。

     蜜姐講宋江濤,沒有眼淚。

    講到她婆婆這裡,又頻頻喝酒,又眼睛潮紅,水花花碎在睫毛上,拿面巾紙小心蘸幹。

    餐廳吃客換了一撥又一撥,隻蜜姐和逢春兩個人不動,坐在那裡有說不完的話。

    逢春望着蜜姐,似小學生渴求知識,一句都怕錯過,又容易感動,眼淚比蜜姐多,又生怕引起别人注意,老要低頭去擦淚,鼻子也嗡嗡地塞住了不勝唏噓。

     這個女人啊!蜜姐當面總是叫姆媽,背後講她就是一個獨立的女人。

    蜜姐宋江濤在漢正街做生意,兒子自小就是奶奶帶大。

    這個女人,她不僅不說蜜姐壞話,還盡管把好都放在蜜姐身上。

    随便給兒子買什麼,都是說你媽媽買的;帶兒子去公園玩,也是你媽媽吩咐的。

    兒子八歲生日,某人陪蜜姐去廣東進貨,一對情侶在廣州遊山玩水,蜜姐完全把兒子那天的生日忽略了。

    晚上忽然接到兒子電話,兒子興奮之極,接通電話就啧啧親蜜姐,說:“媽媽我今天全班最酷,謝謝媽媽!媽媽辛苦了!”原來是這女人背地裡給兒子買了一雙正宗耐克鞋,還要人包紮成花花綠綠的禮品盒,到生日這天,忽然拿出來送給兒子。

    說是你媽媽早就買了藏在這裡,今天她在廣東進貨回不來,她要你穿去上學,成為全班第一個穿上真正耐克鞋的男生,别人都穿漢正街水貨呢。

    把好事做到正常地步的女人,你還能不知道她的好?不欠她的情?所以蜜姐與某人相好整整七年,任憑某人苦苦追求軟硬兼施,有個生日還盛大隆重地送了滿床玫瑰,是流行歌曲裡唱的九百九十九朵。

    可是七年裡,這個女人,就硬是要蜜姐無法把“離婚”兩個字說出口。

    後來宋江濤病逝,頭七過後,七七還遠着呢,這女人就關上房門與蜜姐談了,說話是極其平和簡單。

    說:“蜜丫你還年輕,有合适的人就不要有顧慮,再往前走一步吧。

    我隻與你有兩個商量:一不要兒子改姓,二不要把兒子帶走。

    你再嫁也是新婚,兒子帶在身邊不方便的。

    你再嫁我也當是自己女兒出閣,一樣熱鬧辦喜事出門子,一樣往後也随時随地回家。

    兒子還小,讓他慢慢适應新的生活環境,好不好?”這是她自己兒子宋江濤的頭七啊,屍骨未寒啊,因她知道蜜姐暗中有人,是這樣大方地成全人人都得體面。

     逢春啊,這是我誰都沒有告訴過的,七年前的那天,我婆婆把這話說完,我就撲通給她跪下了。

    連我自己都吓一跳,我怎麼給人下跪呢?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跪下去的,就是隻有跪的了。

    我還有什麼臉說話?還有什麼話比跪下更說得清楚? 蜜姐對逢春感歎,你不曉得這從前的人啊,舊社會過來的老人啊,真是仁義道德!真會做人啊!你再硬的心腸,在她面前都隻能化成水。

     又過一年多,見蜜姐并無再嫁之意,終日躲在耕辛裡小家看韓劇日劇,抽上了煙,又胃病重了,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走路随風飄。

    這個女人,啥也不多問,當時已是八十歲的人,卻看世界清晰如面,知道怎麼挽救蜜姐。

    就把自己居住的聯保裡的一小塊地方,請人重新裝修,打了一個吊腳閣樓,也不顧自己年歲老邁腿腳不利索,起居都移了上去。

    原先的起居騰出來做做飯洗洗衣。

    原先做飯的大門口天井那一塊出場騰出來做店堂,兩扇封了三十八年的大門,就可以朝着大街打開了。

    她裝修好了才讓蜜姐過來看。

    一點不說一個八十歲老人主持裝修是怎麼過來的,隻喜氣洋洋地說:“蜜丫,咱們家,難不倒的,想有店鋪就會有店鋪。

    你要是願意,做什麼小生意都成。

    我在樓上,你在樓下,兒子每天放學回來就看見奶奶和媽媽,三個人熱飯熱菜一起吃。

    蜜丫呀,我實在老了,要給你加壓力了,要你和孫子都離我近呢。

    ”老人就在自己跟前,蜜姐才三十八歲啊!蜜姐在老人開辟出來的毛坯子店鋪裡四顧打量,恨不得痛打自己嘴巴。

     從此,蜜姐回到聯保裡,開始張羅生意,這就有了蜜姐擦鞋店。

    擦鞋店是蜜姐的精心選擇,她要一無炊飲油煙熏壞樓上老人,二無噪音吵壞樓上老人,三還不能高成本不能貨架貨攤一大堆,也不要進貨麻煩,蜜姐是再也不願意火車飛機到處去進貨了,她已經徹底不願意重複過去。

     蜜姐擦鞋店根本上是不在乎賺錢多少的,蜜姐再怎麼沒有錢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蜜姐擦鞋店它就表示兒子兩家人還在這裡!祖孫三代,健康地,高興地,熱飯熱菜地,滾湯滾水地,活着,在這裡!蜜姐活過來了。

    兒子今年中考,高分考上了重點中學市一中。

    老人八十六歲了,依然身闆硬朗,隻肯請一個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