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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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uo &ldquo你象個女學生,不做可不行。

    &rdquo &ldquo我不做。

    &rdquo 衆人有意取笑,異口同聲說:&ldquo蕭蕭,爺爺說得對,你非做女學生不行!&rdquo 蕭蕭急得無可如何,&ldquo做就做,我不怕。

    &rdquo其實做女學生有什麼不好,蕭蕭全不知道。

     女學生這東西,在本鄉的确永遠是奇聞。

    每年一到六月天,據說放&ldquo水假&rdquo日子一到,照例便有三三五五女學生,由一個荒謬不經的熱鬧地方來,到另一個遠地方去,取道從本地過身。

    從鄉下人眼中看來,這些人都近于另一世界中活下的人,裝扮奇奇怪怪,行為更不可思議。

    這種女學生過身時,使一村人都可以說一整天的笑話。

     祖父是當地一個人物,因為想起所知道的女學生在大城中的生活情形,所以說笑話要蕭蕭也去作女學生。

    一面聽到這話就感覺一種打哈哈趣味,一面還有那被說的蕭蕭感覺一種惶恐,說這話的不為無意義了。

     女學生由祖父方面所知道的是這樣一種人:她們穿衣服不管天氣冷熱,吃東西不問饑飽,晚上交到子時才睡覺,白天正經事全不作,隻知唱歌打球,讀洋書。

    她們都會花錢,一年用的錢可以買十六隻水牛。

    她們在省裡京裡想往什麼地方去時,不必走路,隻要鑽進一個大匣子中,那匣子就可以帶她到地。

    她們在學校,男女一處上課,人熟了,就随意同那男子睡覺,也不要媒人,也不要财禮,名叫&ldquo自由&rdquo。

    她們也做州縣官,帶家眷上任,男子仍然喊作老爺,小孩子叫少爺。

     她們自己不喂牛,卻吃牛奶羊奶,如小牛小羊:買那奶時是用鐵罐子盛的。

    她們無事時到一個唱戲地方去,那地方完全象個大廟,從衣袋中取出一塊洋錢來(那洋錢在鄉下可買五隻母雞),買了一小方紙片兒,拿了那紙片到裡面去,就可以坐下看洋人扮演影子戲。

    她們被冤了,不賭咒,不哭。

    她們年紀有老到二十四歲還不肯嫁人的,有老到三十四十還好意思嫁人的。

    她們不怕男子,男子不能使她們受委屈,一受委屈就上衙門打官司,要官罰男子的款,這筆錢她有時獨占自己花用,有時同官平分。

    她們不洗衣煮飯,也不養豬喂雞;有了小孩子也隻花五塊錢、十塊錢一月,雇人專管小孩,自己仍然整天看戲打牌,讀那些沒有用處的閑書&hellip&hellip總而言之,說來事事都希奇古怪,和莊稼人不同,有的簡直可以說豈有此理。

    這時經祖父一為說明,聽過這話的蕭蕭,心中卻忽然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願望,以為倘若她也是個女學生,她是不是照祖父說的女學生一個樣子去做那些事? 不管好歹,做女學生并不可怕,因此一來卻已為這鄉下姑娘體念到了。

     因為聽祖父說起女學生是怎樣的人物,到後蕭蕭獨自笑得特别久。

    笑夠了時,她說:&ldquo祖爹,明天有女學生過路,你喊我,我要看看。

    &rdquo &ldquo你看,她們捉你去作丫頭。

    &rdquo &ldquo我不怕她們。

    &rdquo &ldquo她們讀洋書念經你也不怕?&rdquo &ldquo念觀音菩薩消災經,念緊箍咒,我都不怕。

    &rdquo &ldquo她們咬人,和做官的一樣,專吃鄉下人,吃人骨頭渣渣也不吐,你不怕?&rdquo 蕭蕭肯定的回答說:&ldquo也不怕。

    &rdquo 可是這時節蕭蕭手上所抱的丈夫,不知為什麼,在睡夢中哭了,媳婦于是用作母親的聲勢,半哄半吓說,&ldquo弟弟,弟弟,不許哭,不許哭,女學生咬人來了。

    &rdquo 丈夫還仍然哭着,得抱起各處走走。

    蕭蕭抱着丈夫離開了祖父,祖父同人說另外一樣古話去了。

     蕭蕭從此以後心中有個&ldquo女學生&rdquo。

    做夢也便常常夢到女學生,且夢到同這些人并排走路。

    仿佛也坐過那種自己會走路的匣子,她又覺得這匣子并不比自己跑路更快。

    在夢中那匣子的形體同谷倉差不多,裡面有小小灰色老鼠,眼珠子紅紅的,各處亂跑,有時鑽到門縫裡去,把個小尾巴露在外邊。

     因為有這樣一段經過,祖父從此喊蕭蕭不喊&ldquo小丫頭&rdquo,不喊&ldquo蕭蕭&rdquo,卻喚作&ldquo女學生&rdquo。

    在不經意中蕭蕭答應得很好。

     鄉下的日子也如世界上一般日子,時時不同。

    世界上人把日子糟蹋,和蕭蕭一類人家把日子吝惜是同樣的,各有所得,各屬分定。

    許多城市中文明人,把一個夏天全消磨到軟綢衣服、精美飲料以及種種好事情上面。

    蕭蕭的一家,因為一個夏天的勞作,卻得了十多斤細麻,二三十擔瓜。

     作小媳婦的蕭蕭,一個夏天中,一面照料丈夫,一面還績了細麻四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