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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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當鐵飯碗。

    &rdquo 辦公室空氣驟見緊張,使三個人心中都非常不安。

    那年青科長,對這辦事員今天的脾氣覺得異常,還以為是先前說到升級使他疑心受了譏笑,以為說他是運動旁人的結果。

    寫請客柬的周同志,則以為王同志是在譏诮他代科長辦私事。

    至于他自己呢,又以為是兩人皆知道了他行将停職,故意把被叫到稽查股問話的事情提出來,作為開心嘲笑。

     風波無端而來,使三人都誤會了。

    年青的科長,不想再在這不愉快事情上加以解釋,覺得這小辦事員沒有受過多少教育,不能在分派公文外多談一句話,就氣勢不凡的坐到自己桌上辦公去了。

     他把科長所分派的三件公函同兩件答複外省詢問購買呢制軍服辦法的回信原稿一一看着,心中非常頹喪。

    科長妄自尊大的神氣,尤給他難堪。

    他想在通知來到以前,應當如何保全自己一點人格。

    他想用言語來挽回他認為在科長面前已經失去的尊嚴。

    因為他自覺是一個忠于革命的同志,一個因為不能同流合污被人排擠的人物,因為骨頭硬才得到這種不公平的人。

     要他把公文如平時一般做下去,他是辦不到了。

    他一面看着公事,一面想他的心事。

     過一會科長在屋角一方很冷淡的用着完全上司的口吻,不自然的、客氣的向他說話:&ldquo王同志,那兩件信你寫好了,請先送過來。

    那是急要的兩件,今天就得寄發。

    &rdquo 本來已經在開始動手了,一聽這話,反而把筆捏着不寫下去了。

    他又得到一個同科長頂嘴的機會。

    他喊那正在低頭寫&ldquo月之幾日&rdquo請客帖的同事:&ldquo周同志,我同你說,若果你那請客帖不急要,這兩件公文,我們兩個一人辦一件,如何?&rdquo 那同事聽到了,望着科長。

    科長也聽到了,隻鼻子動動冷冷的笑着。

     他這時節已準備一切決裂,索性把寫就的一張信箋捏成一團丢到桌下去,曲肘在桌上,扶着個大頭,抓弄頭上的短發。

     科長沉默的把煙含在口層,象在計劃一種對于這不敬的職員的處置,另一老同事本來是同他站在一條線上,對于被驅使有着同忾,這時節被他一說。

    仿佛也站到科長一邊去了。

     大家無話可說,都非常勉強按捺到自己火性。

    科長雖說年少氣甚,這時節也就不知道要怎樣拿出所謂上司的身分,隻好沉默着。

     總務股送通知的人來了。

    照例接過通知,應在回單簿上蓋章,是王同志辦的事,今天卻由那周同志代做。

    同事把通知接過手,大略一看,不作聲,送給科長去了。

     看過通知的科長,冷笑着,把通知随意擱放在一旁。

    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ldquo王同志,今天你是最後到這裡了,你高升了。

    過去半年,大家能夠同心合作努力,真真難得。

    你高升了。

    &rdquo 他明白對于他停職的處分通知已來了,臉發着燒,放下了筆,走到科長這一面來,看通知上所寫的是些什麼考語。

     看過通知,他愕然了。

     他明白他錯誤了。

    因為通知單上寫得明明白白,是這漢子意外的幾句話:&ldquo王世傑同志,忠于職務,着調稽查股,月薪照原數支領,另加二十四元&hellip&hellip&rdquo寫得非常明白,毫不含忽。

     忽然感着興奮,他望着科長,&ldquo科長,科長,我真是個老胡塗,我真是個王八蛋。

    &rdquo科長不作聲,掉過頭去看一件公文。

     &ldquo我錯了,科長。

    我以為是因為&hellip&hellip被停職!&rdquo &ldquo趕快把事情辦好,那邊等着你!&rdquo 一天風雲消散,仿佛為補救自己在科長面前的過失,把公文寫完後,他咬着下唇還很高興的為科長寫一部分請客柬。

     一面寫,一面心上說,&ldquo我真是個呆子!隻胡思亂想!&rdquo就不惜在一些過去了的事務上找出許多自嘲的故事,且痛切的想着近于奢望的幸福&mdash&mdash在櫥窗外面,留連于煙鬥煙袋那些事,也全想到了。

     第二天,他的辦公地當真移到稽查股了。

    因為一點事情過材料科,照習慣好象作客,見舊科長和舊同事時,他口中卻銜着一個芝麻黑色不灰木煙鬥,顔色很新。

    周同志問,&ldquo王同志,什麼時候買的,多少錢?&rdquo 他不答話,卻把一個嶄新的灰色皮包從中山裝口袋裡掏出,很細緻的拉着那皮包上的鍍銀細鍊條,皮包開了口,同事才知道是貯煙絲的荷包,是茂隆洋行的來路貨。

     因為紀念這升級,他當天晚上下了大大決心,将儲蓄總數六分之一的十元數目,買了一套煙具。

    若果這個人善于回憶自己心情上的矛盾時,在這煙鬥上,他将記憶到一些近于很可笑的蠢事。

    北平近來怎麼樣了呢?不管它怎麼樣,他沒有再想過北平了。

    有了這樣精細煙具的他,風度氣概都與前些日子大不相同了。

    他自己意識到,同事也感覺到。

     一九二九年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