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千金苦不易 一死樂仲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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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求生,唯求即父柩而就死。

    一檢世名且自盡,是世名不檢固死,檢亦死也。

    捐生慷慨,既難卒保其身,而就義從容,是宜曲成其志。

    合今放歸田裡,聽其自裁。

     通申府、道,若是府、道有一個有力量道:“王俊買和有金,剛殺叔有據,不待檢矣!殺人者死,夫亦何辭?第不死于官,而死于世名,恐孝子有心,朝廷無法矣!若聽其自裁,不幾以俊一身,易世名父子與拟罪以伸法,末減以原情。

    ”這等,汪知縣也不消拘把檢屍做世名生路了,上司也隻依拟。

     汪知縣便把他放去,又吩咐道:“你且去,我還到縣來,你且慢死,我畢竟要全你,怎麼苦惜那已枯之骨,不免你有用之身?” 世名道:“死斷不惜,屍斷不願檢。

    ” 汪知縣看了他,又歎息道:“浮生有涯,令名無□(巳)!” 世名聽了,又正色道:“這豈圖名,理該如此。

    ” 汪知縣也不差人管押他,他自到家。

    母親見了哭道:“兒,我不知道你懷這意,你若有什蹉跌,叫我如何?” 世名道:“兒子這身是父生的,今日還為父死。

    雖不得奉養母親,也得見父地下。

    母親不要痛我。

    ”其妻也在側邊哭。

     世名道:“妳也莫哭,隻是善事婆婆,以代我奉養;好看兒子,以延我宗嗣,我死也瞑目了。

    ” 去見陳知縣,知縣仍舊留他在賓館,吩咐人好好看待,不要令他尋自盡。

     過了幾日,汪知縣來了,滿城這些仗義的并他本村的裡鄰,都去迎接道:“王俊殺叔是實,世名報仇也是理之當然,要求汪縣尊保全這孝子。

    ”汪縣尊已申了上司,見上司沒個原免他的意思,唯有檢驗,可以為他出脫,隻得又去取他父親屍棺。

     世名聽了,把頭亂撞,道:“他們隻要保全我的性命,苦要殘我父親的骸骨,我一死可以全我父了。

    ”那看守的因陳知縣吩咐,死命抱住,不能得死。

     到了次日,通學秀才都衣巾簇擁着世名,來見汪縣尊,道:“王俊殺叔,去今六年。

    當日行賄之人尚在,可一鞠而得,何必殘遺骸,緻殘孝子。

    況且王俊可銀産償叔父之死,今世名亦可返其銀産以償族兄之死。

    今日世名還祈太宗師玉全。

    ” 汪縣尊道:“今日之驗,正以全之。

    ”此時适值棺至,世名望見,便以頭觸階石,噴血如雨,地都濺得火赤的。

    衆秀才見了,抱的抱,扯的扯,一齊都哭起來。

    衙役與看的人無不下淚,兩縣尊也不覺為之泣下。

     低徊往事隻生悲,欲語凄凄雙淚垂。

     一死自甘伸國法,忍教親體受淩夷。

     衆秀才又為他講,汪縣尊叫把棺木發回。

    孝子暈了半日方蘇。

    又到灘邊,看棺木上船。

    又恸哭了一番,仍至兩縣尊前就死。

     兩縣叫人扶起,又着醫生醫治。

    兩個縣尊商議,要自見司道面講,免他檢屍,以延他的生;再為題請,以免他的死。

     孝子道:“這也非法,非法無君。

    我隻辦了一死;便不消這兩縣尊為我周旋委婉。

    ” 回到館中,便就絕食,勺水不肯入口。

    這些親族與同袍都來開講,道:“如今你父仇已報了,你的志已遂了。

    如今縣尊百計要為你求生,這是他的好意,原不是你要苟全,何妨留這身報國。

    ” 世名道:“我斷不要人憐,斷不負殺人之名,以立于天壤間。

    ”原是把頭磕破的,又加連日不吃,就不覺身體恹恹。

    這日忽然對着探望的親友長笑一聲,俯首而逝,殁在館中。

    死之刻雲霧昏慘,迅風折木,雷雨大作。

    兩縣令着他家中領屍,隻見天色開霁,遠近來看的、送的雲一般相似。

     到家,他妻子開喪受吊。

    他妻子也守節,策勵孤子成名。

    當時在武義連浙東一路,便是村夫牧豎,莫不曉得個王秀才是王孝子。

    隻是有識的道:古來為父報仇多有從末減的,況以王秀才之柔剛并用,必能有濟于世。

    若使以一戍全之,孝子必生。

    生必有效于國。

    在王秀才,為孝子又可為忠臣。

    而國家亦收人才之用。

    即其死,良可為國家人才惜耳。

    故吳縣張孝廉鳳翼高其誼為立傳。

    孝廉曰: 殺人者死,律也。

    人命是虛,行财是實,亦律也。

    彼買和契贓具在,可以坐俊殺叔之罪,可以挽世名抵命之條,何必檢厥父屍,以傷孝子之心哉?蓋當事諸君子急于念孝子,反亂其方寸,而慮不及此哉!抑天意不惜孝子一死,以達其志,以彰其孝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