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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掏着麥粒,一穴一穴地點種在蘿蔔垅溝中間。

    驕傲的秋陽曬着他的背,他穿着一件白布褂兒,脊溝溻濕了,微風揚起灰塵,使汗溻的地方發了黃。

    黑孩又膝行着退了幾米遠、趴在地上,雙手支起下巴,透過麻杆的間隙,望着那些蘿蔔。

    蘿蔔田裡有無數的紅眼睛望着他,那些蘿蔔纓子也在一瞬間變成了烏黑的頭發,象飛鳥的尾羽一樣聳動不止…… 一個紅臉膛漢子從地瓜地裡大步走過來,站在老頭背後,猛不丁地說:"哎,老生,你說昨天夜裡遭了賊?" 老頭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垂着手回答:"遭了,偷了六個蘿蔔,纓子留下了,地瓜八墩,蔓子留下了。

    " "怕是讓修閘的那些狗日的偷去了,加點小心,中飯晚點回去吃。

    " "我聽着啦,隊長。

    "老頭兒說。

     黑孩和老頭一起,目送着紅臉漢子走上大堤。

    老頭坐在蘿蔔地裡,面對着孩子。

    黑孩又惶亂地往後退出一節,這時,密密麻麻的黃麻把他的視線遮住了。

     "黑孩!" "黑孩!" 姑娘和小石匠站在大堤上,對着黃麻地喊着。

    他們背對着正晌的太陽,陽光照着散工的人群。

     "我看到他鑽到黃麻地裡,我還以為他去撒尿拉屎了呢!"姑娘說。

     "獨眼龍難道又欺負他了?"小石匠說。

     "黑孩!" "黑孩!" 姑娘和小石匠的男女聲二重喊貼着黃麻梢頭象燕子一樣滑翔,正在黃麻梢頭捕食灰色小蛾的家燕被驚吓得高飛,好一會兒才落下來。

    小鐵匠站在橋洞前邊,獨眼望着這并膀站着的男女,感到肚子越脹越大。

    方才姑娘和小石匠來找黑孩,那語氣那神态就象找他們的孩子。

    "等着吧,丫頭養的你們!"他恨恨地低語着。

     "黑孩!黑孩!"姑娘說,"他怕是鑽到黃麻地裡睡着了。

    " "去看看嗎?"小石匠乞求地着着姑娘。

     "去嗎?去吧。

    " 兩個人拉着手下了堤,鑽到黃麻地裡。

    小鐵匠尾追着沖上河堤,他看到黃麻葉子象波浪一樣翻滾着,黃麻杆子"唰拉拉"地響着,一男一女的聲音在喊叫黑孩,聲音象從水裡傳上來的一樣…… 黑孩趴累了,舒了一口氣,翻了一個身,仰面朝天躺起來。

    他的身下是幹燥的沙土,沙上鋪着一層薄薄的黃麻落葉。

    他後腦勺枕着雙手,肚子很癟的凹陷着,一個帶着紅點的黃葉飄飄地落下來,蓋住了他滿是煤灰的肚臍。

    他望着上方,看到一縷粗一縷細的藍色光線從黃麻葉縫中透下來,黃麻葉片好象成群的金麻雀在飛舞。

    成群的金麻雀有時又象一簇簇的葫蘆蛾,蛾翅上的斑點象小鐵匠眼中那個棕色的蘿蔔花一樣愉快地跳動。

     "黑孩!" "黑孩!" 熟悉的聲音把他從夢幻中喚醒,他坐起來,用手臂搖了一下身邊那棵粗大的黃麻。

     "這孩子,睡着了嗎?" "不會的,我們這麼大聲喊。

    他肯定是溜回家去了。

    " "這小東西……" "這裡真好……" "是好……" 聲音越來越低,象兩隻魚兒在水面上吐水泡。

    黑孩身上象有細小的電流通過,他有點緊張,雙膝脆着,扭動着耳朵,調整着視線,目光終于通過了無數障礙,看到了他的朋友被麻杆分割得影影綽綽的身軀。

    一時間極靜了的黃麻地裡掠過了一陣小風,風吹動了部分麻葉,麻杆兒全沒動。

    又有幾個葉片落下來,黑孩聽到了它們振動空氣的聲音。

    他很驚異很新鮮地看到一根紫紅色頭巾輕飄飄地落到黃麻杆上,麻杆上的刺兒挂住了圍巾,象挑着一面沉默的旗幟,那件紅格兒上衣也落到地上。

    成片的黃麻象浪潮一樣對着他湧過來。

    他慢慢地站起來,背過身,一直向前走,一種異樣的感覺猛烈沖擊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