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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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的重錘就敲上去了,甚至比他想的還要快。

     姑娘目瞪口呆地欣賞着小鐵匠的好手段,同時也忘不了看着黑孩和老鐵匠。

    打得最精彩的時候,是黑孩最麻木的時候(他連眼睛都閉上了,呼吸和風箱同步),也是老鐵匠最悲哀的時候,仿佛小鐵匠不是打鋼鑽而是打他的尊嚴。

     鋼鑽鍛打成形,老鐵匠背過身去淬火,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小鐵匠一眼,兩個嘴角輕蔑地往下撇了撇。

    小鐵匠直勾勾地看着師傅的動作。

    姑娘看到老鐵匠伸出手試試桶裡的水,把鑽子舉起來看了看,然後身體彎着象對蝦,眼瞅着桶裡的水,把鑽子尖兒輕輕地、試試探探地觸及水面,桶裡水"咝咝"地響着,一股很細的蒸氣竄上來,籠罩住老鐵匠的紅鼻子。

    一會兒,老鐵匠把鋼鑽提起來舉到眼前,象穿針引線一樣瞄着鑽子尖,好象那上邊有美妙的畫圖,老頭臉上神采飛揚,每條皺紋裡都溢出欣悅。

    他好象得出一個滿意答案似地點點頭,把鑽子全淹到水裡,蒸氣轟然上升,橋洞裡形成一個小小的蘑菇煙雲。

    汽燈光變得紅殷殷的,一切全都朦胧晃動。

    霧氣散盡,橋洞裡恢複平靜,依然是黑孩夢幻般拉風箱,依然是小鐵匠公雞般冥思苦想,依然是老鐵匠如棗者臉如漆者眼如屎克螂者臂上疤痕。

     老鐵匠又提出一支燒熟的鋼鑽,下面是重複剛才的一切,一直到老鐵匠要淬火時,情況才發生了一些變化。

    老鐵匠伸手試水溫。

    加涼水。

    滿意神色。

    正當老鐵匠要為手中的鑽子淬火時,小鐵匠聳身一跳到了桶邊,非常迅速地把右手伸進了水桶。

    老鐵匠連想都沒想,就把鋼鑽戳到小夥子的右小臂上。

    一股燒焦皮肉的腥臭味兒從橋洞裡飛出來,鑽進姑娘的鼻孔。

     小鐵匠"嗷"地号叫一聲,他直起腰,對着老鐵匠惡狠狠地笑着,大聲喊:"師傅,三年啦!" 老鐵匠把鋼鑽扔在桶裡,桶裡翻滾着熱浪頭,蒸氣又一次彌漫橋洞。

    姑娘看不清他們的臉子,隻聽到老鐵匠在霧中說:"記住吧!" 沒等煙霧散盡她就跑了,她使勁捂住嘴,有一股苦澀的味兒在她胃裡翻騰着。

    坐在石堆前,旁邊一個姑娘調皮地問她:"菊子,這一大會兒才回來,是跟着大青年鑽黃麻地了嗎?"她沒有回腔,聽憑着那個姑娘奚落。

    她用兩個手指捏着喉嚨,極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收工的哨聲響了。

    三個鐘頭裡姑娘恍惚在夢幻中。

    "想漢子了嗎?菊子?""走吧,菊子。

    "她們招呼着她。

    她坐着不動,看着燈光下憧憧的人影。

     "菊子,"小石匠闆闆整整地站在她身後說,"你表姐讓我捎信給你,讓你今夜去作伴,咱們一道走嗎?" "走嗎?你問誰呢?" "你怎麼啦?是不是凍病啦?" "你說誰凍病啦?" "說你哩!" "别說我。

    " "走嗎?" "走。

    " 石橋下水聲響亮,她站住了。

    小石匠離她隻有一步遠。

    她回過頭去,看到滞洪閘西邊第一個橋洞還是燈火通明,其他兩盞汽燈已經熄滅。

    她朝滞洪閘工地走去。

     "找黑孩嗎?" "看看他。

    " "我們一塊去吧,這小混蛋,别迷迷糊糊掉下橋。

    " 菊子感覺到小石匠離自己很近了,似乎能聽到他"砰砰"的心跳聲。

    走着,走着。

    她的頭一傾斜,立刻就碰到小石匠結實的肩膀,她又把身子往後一仰,一隻粗壯的胳膊便把她攬住了。

    小石匠把自己一隻大手捂在姑娘窩窩頭一樣的乳房上,輕輕地按摩着,她的心在乳房下象鴿子一樣亂撲楞。

    腳不停地朝着閘下走,走進亮圈前,她把他的手從自己胸前移開。

    他通情達理地松開了她。

     "黑孩!"她叫。

     "黑孩!"他也叫。

     小鐵匠用隻眼看着她和他,腮幫子抽動一下。

    老鐵匠坐在自己的草鋪上,雙手端着煙袋,象端着一杆盒子炮。

    他打量了一下深紅色的菊子和淡黃色的小石匠,疲憊而寬厚地說:"坐下等吧,他一會兒就來。

    " ……黑孩提着一隻空水桶,沿着河堤往上爬。

    收工後,小鐵匠伸着懶腰說:"餓死啦。

    黑孩,提上桶,去北邊扒點地瓜,拔幾個蘿蔔來,我們開夜餐。

    " 黑孩睡眼迷蒙地看看老鐵匠。

    老鐵匠坐在草鋪上,象隻羽毛淩亂的敗陣公雞。

     "瞅什麼?狗小子,老子讓你去你盡管去。

    "小鐵匠腰挺得筆直,脖子一抻一抻地說。

    他用眼掃了一下癱坐在鋪上的師傅。

    胳膊上的燙傷很痛,但手上愉快的感覺完全壓倒了臂上的傷痛,那個溫度可是絕對的舒适絕對的妙。

     黑孩拎起一隻空水桶,踢踢踏踏往外走。

    走出橋洞,仿佛"忽通"一聲掉下了井,四周黑得使他的眼睛裡不時迸出閃電一樣的虛光,他膽怯地蹲下去,閉了一會眼睛,當他睜開眼睛時,天色變淡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