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奴 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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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兩節中,用極為粗略的筆觸所鈎勒出來的那種畫面,可以大概地幫助我們理解:在這種時代背景下,像《紅樓夢》這樣的作品,就有了産生的可能。

    但是,這并不能說明,何以單是曹雪芹才創作出《紅樓夢》--例如和他約略同時期的南方小說家吳敬梓,就隻能寫出一部《儒林外史》,而絕寫不出半回《紅樓夢》。

     這原因何在呢?原因很多,但也因為他們兩個人的身份、家世、經曆、處境等等,都大不相同。

    《儒林外史》和《紅樓夢》,都不是當時随便哪一個文學家所能作得出來的。

    換言之,離開了作家的身世生平,他們各自閱曆的種種特殊生活經過,他們各自遭際的種種特殊條件,就難以較為全面地說明為什麼某某個别作家能夠創作出某某個别作品,或者,為什麼隻有吳敬梓才能創作出《儒林外史》,隻有曹雪芹才能創作出《紅樓夢》。

     曹雪芹,作為一個乾隆時代的小說家,是有他的特殊身份和特殊經曆的。

    了解他的這些方面,将有助于理解《紅樓夢》。

    下面我們就來講一講這些方面的事情。

     照舊日的俗話來說,曹雪芹是個"旗下人",也可以說作是"在旗的";稍"文"一些,說作"八旗人",或省稱"旗人"(注:這些話,都是指"隸屬于旗籍"的意思,但在早期,"旗人"的分類是很細的,由于歸旗的早晚和原由之不同,都各有稱呼,例如"旗下人"本來隻指清人入關以後漢人"投充"入旗者而言,後來也就亂用了。

    民國初年,俗語還指不纏足的婦女"是個大旗下"(大腳,因為滿洲風俗婦女都是天足)。

    )。

    這種曆史名詞的具體涵義是什麼呢?這就得對"旗"先有個大概的認識。

     旗,這語詞還是明朝漢語,滿語本是"固山"(譯音)。

    旗,這物件本身原就是旗幟、旗纛的旗,可是在清代,這種作為軍伍分隊标志的旗,已經引伸其義而變為軍隊編制上的一種代稱了。

    明朝已有"總旗""小旗"的名目,其性質已經是一種編制等級了(注:可參看孫承澤《天府廣記》卷十八兵部:"明之兵制……大都五千六百人為'衛',千一百二十人為'所',百十有二人為'百戶','所'設'總旗'二名,'小旗'十名,大小聯比以成軍。

    ");像農民軍領袖闖王李自成,立号為"奉天倡義大元帥"的時候,曾自建白鬃大纛,而于左營立白幟,右營立绯(紅)幟,前營立黑幟,後營立黃幟:這制度在形迹上已和滿洲的分旗極為相似(注:旗制固為清代特有制度,其實亦受漢人舊制影響,由以上二例可以窺見其迹象,不過滿人旗制又有它自己的特點而已。

    又陳登原《國史舊聞》第二分冊指出,滿洲旗制與其祖先金人的"猛克"制度有相似點。

    )。

    所不同的,滿洲的固山旗,又不僅僅是一種軍隊編制,而是合軍政、民政、"家政"三者而為一的整體制度,極有其特點。

    滿洲的貴、賤、軍、民,後來都編入"固山",受旗制的嚴格約束。

     滿洲旗制共分八旗,各旗身份地位不盡相同,我們也必須稍加了解。

    這種身份地位的不同,是由一系列的曆史根源和發展而形成的。

    最初,滿人由于出獵行圍(這是他們當時的主要生産和生活方式),每人出箭一支,每十人擇一人為之率領,維持隊次秩序,叫做"牛錄額真"。

    到萬曆二十九年(1601),努爾哈赤(清太祖)本着舊有的習俗,分編每三百人為一"牛錄",設"牛錄額真"為長官(後用漢名,稱為"佐領")。

    後來,以每五牛錄為一"甲喇",設"甲喇額真"(後來的"旗"和"都統")。

    這就是"旗"的雛型和基本編制。

    又由于行圍時隊形本來也有組織:中間為"圍底",猶如中軍、大本營;左右分二"圍肩",猶如左右翼;兩肩末端為"烏圖哩",猶如所謂前哨;四處各有旗幟:中立黃纛(注:黃色在當時最為"尊貴",代表封建統治政權。

    努爾哈赤以黃色旗為首旗,而李自成以白色旗為首旗,貶黃旗為末色,這是否也反映出封建性與革命性的區别,還是一種偶然現象,可備研讨。

    ),兩翼立紅、白二纛,翼尾立藍纛,以為标志,便于指揮(注:見弘■《瑤華詩鈔》卷九《憶昔》詩原注。

    昭槤《嘯亭雜錄》所叙即據此入書。

    按此記載雖系稍晚的實況,但其為舊制之遺迹則無可疑。

    八旗中的四色,次序是黃白紅藍,這是改定後的次序,在早期的時候,四色的次序與此不同,後來白旗升次,藍旗降次,才成為有清一朝的旗色定制。

    ),--所以到萬曆三十四年(1606),努爾哈赤便将軍隊在上述基礎上正式編立了四旗制。

    到萬曆四十三年(1615),因人數日增(以滿人為主,也包括着蒙、漢、朝鮮、俄羅斯等各旗人),于是又由旗擴充為八旗。

    八旗的旗幟顔色分别法是上述四色整旗、外加以四種原色為地而圍以異色鑲邊的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