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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是九歲了,大衛這個孩子,在學堂裡念書,專門被罰站。一回到家裡,把書包一放就往廚房裡跑,跑到廚房裡先對媽媽說:

    “媽,我今天沒有罰站。”

    媽媽趕忙就得說:

    “好孩子真乖……要吃點什麼呢?”

    “要吃蛋炒飯!”

    大衛和他的父親一樣,也是喜歡吃蛋炒飯的。

    媽媽問着他:

    “蛋炒飯裡願意加一點蔥花呢,還是願意加一點蝦米?”

    大衛說:

    “媽,你說哪樣好呢?蔥花也要,蝦米也要,好嗎?”

    “加蝦米就不可以加蔥花的。”媽媽說,“蝦米是海裡的,是海味。雞蛋是雞身上的,又是一種味道。雞蛋和蝦米就是兩種味道了。若再加上蔥花就是三種味道了。味道太多,就該葷氣了。那是不好吃的。我看就隻是雞蛋炒蝦米吧。”

    大衛抱在媽媽的腿上鬧起來,好像三歲的小孩子似的,嘴裡邊卿卿咕咕地叨叨着,他一定要三樣一道吃,

    他說他不嫌葷氣。

    媽媽把他輕輕地推開一點說:

    “好孩子,不要鬧,媽給你切上一點火腿下放上,大衛不就是喜歡火腿嗎?”

    媽媽在那被廚子已經切好了的、就上竈了的火腿絲上取出一撮來,用刀在菜墩上切着。大衛在媽媽旁邊站着,還指揮着媽媽切得碎一點,讓媽媽多切上一些。

    就是在炒的時候,大衛也是在旁邊看着,他說:

    “媽,多加點豬油,豬油香啦!”

    媽媽就拿鐵勺子在豬油罐子裡調上了半鐵勺子。因為豬油放的過多,那飯亮得和珍珠似的,一顆一顆的。

    若是媽媽不在家裡,大衛是不吃蛋炒飯的。廚子炒的飯不香,廚子并不像媽那樣聽話,讓他加多少豬油他就加多少。廚子是不聽大衛的話的,廚子炒起蛋炒飯來,油的多少,他是有他的定規的。大衛不敢到旁邊去胡鬧。廚子瞪着眼睛把鐵勺子一刮拉,大衛是很害怕的。所以他隻喜歡媽媽給他炒的飯。

    大衛差不多連一點青菜也不吃,隻吃蛋炒飯就夠了。

    蛋炒飯是很難消化的,有胃病的人絕對地吃不得。牙齒不好的人也絕對地吃不得。米飯本來就是難以消化的,又加上那麼許多豬油,油是最障礙胃的。

    當大衛六歲的時候,正是他脫換牙齒的時候。他的牙雖然任何東西都不能嚼了,但他仍是每頓吃蛋炒飯。飯粒吞到嘴裡,不嚼是咽不下去的、母親看他很可憐,就給他泡上一點湯,而後拿了一個調匙,一匙一匙的,媽媽幫着孩子把囫囵的飯粒整吞到大衛的肚子去。媽媽的嘴裡還不住他說着:

    “真可憐了我的大衛了。多泡一點湯吧,好不好?”

    大衛的胃病,是很甚的了。媽媽常常偷着把瀉鹽給他吃。

    為什麼她要愉着給呢?就因為祖父是不信什麼藥的,祖父就信主耶稣,不管誰患了病,都不準吃藥,專門讓到上帝面前去禱告。同時也因為大衛的父親也是不信藥的,孩子們一生了病,就買餅幹給他們吃。

    所以每當大衛吃起藥來的時候,就像小偷似的。

    每次吃完了瀉鹽,那瀉鹽的盒子都是大衛自己放着,就是媽媽偶爾要用一點瀉鹽的時候也還得向大衛去讨。大衛是愛藥的,這一點他并不像祖父那樣隻相信上帝,也不像父親那樣一病了就買餅幹。

    大衛因為胃病的關系,雖然今年是九歲了,仍和他弟弟差不多一般高。所以約瑟是看不起哥哥的,親戚朋友見了,都贊美約瑟,都說約瑟趕上哥哥了。約瑟的腿比哥哥的腿還粗。因為約瑟在觀念上不承認了哥哥,因此常常和大衛打仗,他把大衛按倒在地上,而後騎在他的身上,讓大衛讨饒,他才放開他,讓大衛叫他将軍,他才肯放開他。

    就是他們兩個同時吃一樣的飯,隻要把飯從大鍋裡一裝到飯碗裡,約瑟就要先加以揀選的,他先選去了一碗,剩下的一碗才是他哥哥的。假若哥哥不聽他的話,上去先動手拿了一碗,他會立刻過去把飯碗搶過來摔到地上,把飯碗摔得粉碎。

    所以哥哥永遠是讓着他。

    母親看了也是招呼着大衛:

    “大衛到媽這裡來……”

    而後小聲地在大衛的耳朵上說:

    “等一會媽給你做蛋炒飯吃,不給約瑟。”

    所以大衛是跟媽媽最好的。

    大衛在學堂,先生發下來的數學題目,都是拿到家裡媽媽給作的。媽媽也總是可憐大衛的。大衛一天比一天的清瘦。媽媽怕他累着,常常幫他一點忙,就連每個禮拜六的那一點鐘的手工課,大衛也都是先在空裡讓媽媽替他用顔色紙把先生說定的那幾樣塔、車子、蓮花,都預先折好了的,然後放在書包裡。等到在課堂上,真正的先生在眼前的時候,大衛就隻得手下按着一張紙,假裝着折來折去。先生一走遠,他就停下來。先生一走到旁邊,他就很忙碌地比劃着。一直就這樣挨到下課為止。一打了下課鈴,大衛從椅子上跳起來,趕忙把媽媽做好的塔或車子送上去,送到先生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