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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招呼住她,但又沒有什麼事情,竟這樣地看着王小姐走遠了。藍色的雨衣,配着藍色的雨傘,是很深沉的顔色。馬伯樂看着她轉彎了,才自己走他自己的路去了。

    第二天,馬伯樂照樣去買了“未必居”的包子來。本來覺得不餓,打算不去買了,但是幾個孩子非拉着去買不可。他想既然成了習慣,也就陪着去了。可是買回來,他并沒有吃,他把衣裳用刷子刷了一刷就走出去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小雅格手裡還拿着兩個包子說:

    “爸爸,這是你的。”

    下半天馬伯樂又出去了。太太以為他又是到蛇山上去喝茶,讓他把小雅格帶着,覺得在家裡鬧。馬伯樂沒有帶就走了。

    他到王家來了兩次,似乎王小姐都不在家。本來他自己也不承認是來找王小姐的,于是就在客廳裡坐着,陪着王老太太談了一些時候。談得久了一點,他就站起來走了。

    到了晚上,他又來了,恰巧客廳裡邊沒有人,說是王老先生和王老太太都出去了,說是過江去看漢戲。

    馬伯樂于是問:

    “大小姐在家吧?”

    馬伯樂到王家來,從來沒有單獨請問過她們的大小姐。于是那女工好像受了一驚似的,停了一停才說:

    “我去看看。”

    一出了客廳的門,那女工就在過道裡問着一個小丫環:

    “大小姐說是跟老人家去看戲,去了沒有?”

    那毛頭小丫環還沒有張開嘴,大小姐就從那棗紅的厚門簾裡走出來。她是出來倒水的,手裡還拿着一個茶杯。顯然她是在床上躺着的,頭發有些亂了,領子上的鈕扣開着,而且穿着拖鞋。

    “你們嚷嚷什麼?老太太一出去,你們這回可造反啦。”

    她們說:

    “不是,馬先生找你。”

    她想是什麼馬先生呢?她問:

    “電話嗎?”

    女工說:

    “在客廳裡。”

    王小姐把杯子放下了,放在了門旁的茶桌上。回頭往客廳一看,從那門簾的縫中她看見了馬伯樂。

    她說:

    “保羅!”

    因為她受了一點驚,她就這樣說了出來。她本想回到房裡去,把頭發梳理一下,或是穿上一雙鞋子,但是都沒有做到,隻把領子上的鈕扣扣上了就向客廳裡走去。因為她分明看見了,保羅從那開得很大的門簾縫中早就看見她了。又加上近來她認為一個女子太斯文了是不好的,于是就大大方方地走近客廳去。

    馬伯樂看她來得這麼痛快大方,就指着長桌上正在打開着一本書說:

    “這書我看過的,很好,翻譯的也不壞。”

    王小姐把書拿到手裡,合上了,看了看那封面:

    “不錯,是我借來的,還沒有看完。”

    于是就放在一邊了。

    馬伯樂說:

    “我打算借幾本書看,你手頭可有什麼書嗎?”

    王小姐說:

    “我亂七八糟有一些,你要看一看嗎?”

    王小姐帶着馬伯樂就到她自己房裡來。一邊走着一邊說:

    “一個人不讀書是不行的。”

    馬伯樂也說:

    “中國人,就是中國人不讀書。全世界上的人,哪國人不讀書?”

    等進了那小房間,馬伯樂還說着:

    “人家外國女人,就是到公園去,手裡也拿一本書。一邊哄着孩子一邊看書。”

    “真是不同啊,咱們中國人太落後了。一出了學堂的門,誰還念書呢!念書的真是傻子。”

    王小姐的屋裡非常幹淨,書擺在窗台上。他們先去看了看那書,馬伯樂随意選了幾本而後才坐下來。校到這

    王小姐坐在沙發上,讓馬伯樂坐在鏡台前邊的那隻小凳上。

    這屋子很好,就是小了點,初一看來好像一個模型似的,但也正因為它小,才有一種小巧玲珑的趣味。

    他們沒有談什麼就又回到客廳裡去了。在客廳裡講了一番武漢大學的情形,講了各位教授。還有一個笑話,其中就有這麼一位教授,對學生們說亡了國不要緊,隻要好好地念書……

    他們談得很愉快的,似乎他們是在社交的場合中似的,隻是彼此尊敬,而不能觸到任何人的情感的一面。

    女仆隔一會獻一杯茶來。他們二位就都像客人似的坐在那裡,或者以為這二位就都是這家的主人,一位是少爺,一位是小姐。

    談到九點多鐘,馬伯樂才走了。

    二位老人家去看戲,還沒有回來。

    王小姐想寫兩封信,但都沒有寫成,就倒在床上睡了。睡了一些時候,也沒有睡着,就聽母親回來了。經過了客廳走到她自己的房裡去了。很有意思的,她一邊走着一邊說那漢戲的醜角怎樣怎樣不同,鼻子上的那白色也抹得稀奇哩!

    王小姐是關了燈的,因為有月亮,屋裡是白亮亮的。夜裡不睡,是很有意思的,一聽聽得很遠,磨盤街口上的洋車鈴子,白天是聽不見的,現在也聽見了。夜裡的世界是會縮小的。她翻了一個身,她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