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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叫連天,将要失妻散子。

    到那時候,天昏地暗了,手忙腳亂了,你們還不快快去做一個準備,到那時候可怎麼辦呢!” 馬伯樂帶着這種心情到了上海。

    不久就在上海租房子住下了。

     這回他租的房子,可與開書店那次所租的房子相差太遠了。

    不能比了。

    一開門進去,滿屋子都是大蒜的氣味。

    馬伯樂說: “這是逃難呀,這不是過日子,也不是做生意。

    ” 所以滿屋子擺着油罐、鹽罐、醬油瓶子、醋瓶子,他一點也不覺得讨厭,而覺得是應該的,應該如此的。

     他的屋子是暗無天日的,是在樓下梯口的一旁。

    這座房子組織得很奇怪。

    不但是馬伯樂的房子沒有窗子,所有樓下的房子也都沒有窗子。

     馬伯樂租房子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個缺點,正因這有這個缺點,他才租了它。

    他懂得沒光線眼睛是要壞的,關起門來沒有空氣,人可怎麼能夠受得了,但是正因為有了這個大缺點,房租才會便宜的。

     “這是什麼時候?這是逃難的時候。

    ” 馬伯樂想,逃難的時候,就得做逃難的打算,省錢第一,别的談不到。

     所以對這黑洞洞的房子,他一點也不覺讨厭,而覺得是應該的,應該如此。

     一天到晚是非開電燈不可的,那屋子可說是暗無天日的了,一天到晚,天暗地黑,刮風下雨也都不能夠曉得,哪怕外邊打了雷,坐在屋子裡的馬伯樂也受不到轟震。

    街上的汽車和一切雜音,坐在這屋子裡什麼也聽不見,好像世界是不會發聲音的了,世界是個啞巴了。

    有時候,弄堂裡淘氣的孩子,拿了皮球向着牆上丢打着。

    這時候馬伯樂在屋裡聽到牆壁啪啪地響,那好向從幾百裡之外傳來的,好像兒童時代丢了一塊石子到井裡去,而後把耳朵貼在井口上所聽到的那樣,實在是深遠得不得了。

    有時弄堂裡的孩子們拿了一根棍子從馬伯樂的牆邊劃過去,那時他聽到的不是啪啪的而是刷刷的,咯拉咯拉的……這是從哪來的聲音?這是什麼聲音?馬伯樂用力辨别不出來,隻感到這聲音是發在無限之遠。

    總之馬伯樂這屋子靜得似乎全世界都啞了,又好像住在深淵裡邊一樣,又黑又靜,一天到晚都開着電燈。

    就是夜裡睡覺,馬伯樂也把燈開着,一則開燈是不花錢的,他想開着也就算了;二則關起燈來,也不大好,黑得有點怕人。

     有一天夜裡,是馬伯樂失眠之夜,他看着牆上有一點小東西發亮,不但發亮而且還會浮浮遊遊的動,好像有風吹着似的,他忙去開燈看看,一開燈什麼也沒有。

    他又關了燈再睡,那小亮東西,又看見了。

    和先前一樣,是浮浮遊遊地。

    他開了燈,到牆上去找了半天,沒能找到什麼,過後一想他知道那是螢火蟲了,是沒有什麼關系的。

    但從那時起就永遠開着燈睡覺。

    若關了燈,也不是不能睡,不過,覺得有點空洞,有點深遠,而且夜裡開燈房東又不加錢的,所以就開着睡。

     所以馬伯樂過的生活,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黑夜,但他自己不那麼以為着,他以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白晝,亮通通的,電燈好像小太陽似的照着他。

     他以為這是應該的,應該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