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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金不貴,隻取四十元。

    因為“租金不貴”這四個字,馬伯樂差一點沒跟會計打起來,會計說:

    “寫上‘租金不貴,幹什麼呢?他要租就租,不租就是不租。寫上。租金不貴,這多難看,朋友來了,看了也不好,好像咱們書店開不起了似的。”

    馬伯樂打定了主意必要寫上。

    寫好了,在貼的時候,差一點又沒有打一仗。馬伯樂主張貼得高一點,會計主張貼得低一點,貼得低人家好容易看見。

    馬伯樂說:

    “貼得低,讨厭的小孩子給撕了去,到時候可怎麼辦哪!”

    馬伯樂到底親自刷了膠水,出去就給它貼上了。他是翹着腳尖貼上的。

    因為那招貼刷了過多的膠水,一直到招來的房客都搬來了。那招貼幾次三番地往下撕都撕不下來,後來下了幾場雨,才算慢慢地掉了。

    朋友來了的時候,仍是拉開樓下客堂間的門就進去,并且喊着:

    “伯樂,不在家嗎?”

    常常把那家房客,鬧得莫名其妙。

    馬伯樂很表示對不住的樣子,從二樓下來把客人讓上去:

    “房子太多,住不了……都搬到樓上來了。”

    他想要說,把營業部都一齊搬到樓上來了。但他自己一想也沒營什麼業,所以沒有說出來。

    從此朋友也就少了一點,就是來了也不大熱鬧。因為馬伯樂不像從前常常留他們吃,隻是陪着客人坐了一會,白白地坐着,大家也沒有什麼趣味。顯得很冷落,談的話也比較少,也比較有次序,不能夠談得很混亂,所以一點不熱鬧。

    二樓擺着三張辦公桌子,外加一個立櫃,兩個書架,七八張椅子,還有馬伯樂的床,可說連地闆都沒有多大空處了。亂七八糟的,實在一點規模也沒有了。

    所以馬伯樂也随便起來,連領帶也不打了,襪子也不穿,光着腳穿着拖鞋。到後來連西裝也不穿了,一天到晚穿着睡衣,睡衣要脫下去洗時,就隻穿了一個背心和一個短襯褲。馬伯樂是一個近乎瘦的人,别人看了覺得他的腿很長,且也很細,脖子也很長很細。也許

    是因為不穿衣裳露在外面的緣故。

    他早晨起來,不但不洗臉,連牙也不刷了。一會靠在椅子上,一會靠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連精神也沒有了。

    “到那時候,可怎麼辦!”

    他之所謂到那時候,是有所指的,但是别人不大知道,也許指的是到書店關門的時候。

    經過這樣一個時間,他把三樓也租出去了。把亭子間也租出去了。

    全書店都在二樓上,會計課,庶務課,所有的部門,都在一房子裡。

    馬伯樂和兩三個朋友吃住在一道了。朋友就是書店的職員。

    馬伯樂覺得這不大雅觀。

    “怎麼書店的經理能夠和普通的職員住在一起呢!”

    本來他想住在一起也沒有什麼,省錢就好。但是外邊人看了不好看。于是又破費了好幾塊錢,買了個屏風來,用這屏風把他自己和另外的兩個人隔開。

    經這樣一緊縮,生活倒也好過了,樓下出租四十元,三樓出租二十元,又加上兩個亭子間共租十四元。

    全幢的房子從大房東那裡租來是七十五元。

    馬伯樂這一爿店,房租每月一元。他算一算,真開心極了。

    “這不是白撿的嗎?他媽的,吃呵!”

    經過了這一番緊縮,他又來了精神。

    每到下半天,他必叫娘姨到街上去買小包子來吃,一買就買好幾十個,吃得馬伯樂滿嘴都冒着油,因為他吃得很快,一口一口地吞着,他說:

    “這真便宜!”

    他是勉強說出來的,他的嘴裡擠滿了包子。

    這樣下去,朋友們也不大來了。馬伯樂天天沒有事好做,吃完了就睡,睡完了就吃,生活也倒安适。

    但那住在三樓的那個窮小子,可不知道是幹什麼的,南洋華僑不是南洋華僑,廣東人不是廣東人,一天穿着木頭闆鞋上上下下,清早就不讓人睡覺。

    “真他媽的中國人!”馬伯樂罵着。

    會計說:

    “那小子是個窮光蛋,屋裡什麼也沒有,擺着個光杆床,算個幹什麼的!”

    馬伯樂一聽,說:

    “是真的嗎?隻有一張床。那他下個月可不要拖欠咱們的房租呵!”

    當天馬伯樂就上樓去打算偷看一番,不料那窮小子的屋裡來了一個外國女人。馬伯樂跑下樓來就告訴他同屋的,就是那會計。

    “那外國姑娘真漂亮。”

    會計說:

    “你老馬真是崇拜外國人,一看就說外國人漂亮。”

    “你說誰崇拜外國人,哪個王八蛋才崇拜外國人呢!”

    正說着樓上的外國姑娘下來了。馬伯樂開門到洗臉室去,跟她走了個對面,差一點要撞上了。馬伯樂趕忙點着頭說:

    “Sorry.”

    并不像撞到中國人那樣。撞到中國人,他瞪一瞪眼睛:

    “真他媽的中國人!”

    可是過了不久,可到底是不行。開書店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聽說那條街哪條街也挂了牌子。而最使馬伯樂覺得不開心的,是和他對門的弄堂房子也挂了書店牌子。這不簡直是在搶買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