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是是非非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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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洛陽,周平王東遷于此,漢将洛陽分置河南雒陽西縣,漢光武都雒陽。

    曆東晉,北魏,皆為都城。

    隋初為東京,後複拓建為新都,唐為東都,以其為曆代所都,文物古迹之盛可想而知。

     這日—— 霾雲布空,風砂狂勁,邙山南崖黃廬漫漫中現出一五旬上下僧人,灰衫肩披搭鍊,赤足芒鞋,手持镔鐵禅杖,于晉宣寺陵前徘徊不去,低喟嗟歎。

     風砂中隐現出六條魅影,冉冉逼前。

     那僧人似有所覺,頭也不回,高喧一聲佛号:“六位施主何意?老衲從未在江湖上結怨,亦不識六位來曆,請即離去!” “老和尚好銳敏的耳力,佩服佩服。

    ”六人中起了一聲冷峭如冰語聲道:“不錯,我等與你無仇無怨,隻是受人之托,禮請老和尚勞步一見,便知究竟?” 老僧微微一笑道:“六位請回轉告那位施主吧,老衲業已看破紅塵,隻有敬謝了。

    ”說着緩緩轉過身來。

     六人均面蒙烏巾,露出眼孔,目光猶若寒電,懾人心神。

     隻見一人陰恻恻冷笑道:“老和尚,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上!”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聲宏亮佛号起自近處,入耳宛若洪鐘,六人前撲之勢已發,堪堪抓近那僧人身形之際突感一片無形罡氣逼來,觸指生痛,又耳聞震耳欲聾佛号,不禁心中一驚,硬生生地倒躍了回來,倏地旋身,隻見風砂漩浸中隐現數人。

     正是那辣手羅刹展飛虹、百了禅師、燕京法華庵住持梵淨師太,摘星手房四海四人。

     百了禅師又高喧了一聲佛号,合掌道:“六位未免強人所難,老衲也要強人所難了,佛門弟子怎可容人任意欺淩脅迫?六位施主請随老衲前往佛祖座前謝罪!” 六人雖不識百了禅師,梵淨師太,摘星手房四海是何來曆,都認得辣手羅刹展飛虹,一聲風緊轉身欲逃,隻見面前人影一閃,房四海已阻住他們身前右掌一揚,斷喝道:“倒!” 果真靈驗異常,六人隻覺右膝蓋骨一麻,立時紛紛跽踣倒地不起。

     展飛虹疾閃掠前,抓下六人蒙面黑巾,向房四海道:“果然是他們!” 那手持禅杖老僧高聲道:“承蒙四位解厄,大德不足言謝,後會有期。

    ”單掌躬身一揖。

     百了禅師微微一笑道:“禅兄不瞧瞧六人是誰麼?縱然禅兄看破紅塵,亦須顧及千萬生靈是否能免于塗炭?” 老僧聞言不禁動容,緩緩走前仔細觀察六人面貌,認出一人,不禁臉色一變,驚道:“唐武,怎麼是你?” 那被喚作唐武之人望了同伴五人一眼,閉口不言。

     摘星手房四海忽撮嘴打出一盤唿哨,尖銳悠亮,傳送開去,隻見四外忽奔來十數黑衣帶刀漢子。

     為首之人向房四海躬身施禮問詢有何吩咐。

     房四海吩咐僅留下唐武一人後,其他五人先予帶走。

     俟黑衣勁裝漢子等挾走五人後,房四海道:“唐武,現在沒有什麼顧忌了,有話盡可說出!” 展飛虹道:“不如去土洞,此處風勁砂湧,說話不便!” 邙山,名山而實土嶺,上多古墓,土可耕種,以棉麥為主,自洛陽而來,接孟津偃師,鞏三縣接壤,連一二四百餘裡,山勢平延,東西綿互,為雨水沖刷,多成南北溝道,深者至十餘丈,兩岸黃土壁立,如刀斧削成,土質堅固,鄉民就崖壁鑿穴而居,登山不見人家,僅見林木密布溝中,若人溝底,上望人家,又似懸居空際,誠奇觀也。

     摘星手房四海率先帶路,領入一深邃穴洞。

     洞内寬敞異常,人工鑿成門戶廂房,居中為堂廳,陳設雖簡,卻桌椅俱全,并懸吊四盞氣死風燈,明亮如畫。

     唐武全身無力,不知中了是何暗器,倚壁而坐,苦笑了笑,目注老僧道:“皇上,恕奴才不能全禮,自知犯了滔天大罪,隻求速死以謝罪懲!” 不言而知,這老僧就是灰心世事,棄皇位而不顧離宮出走的順治皇帝。

     老僧微微一笑道:“唐武,老衲已皈依佛門,并非皇上,你是受何人指使?” 唐武道:“奴才不能說,就是說出也無濟于事!” 百了禅師道:“阿彌陀佛,唐施主你不便說,老衲何妨代施主說出,施主乃東明珠指使!” 唐武面上頓現驚容,卻默不作聲。

     老僧長長歎息一聲道:“老衲離宮多年,他們仍念念不忘找尋老衲下落,這又何必!唐武,你是奉命行事,老衲決不怪你!” 百了禅師微笑道:“禅兄,事實真象并非如此簡單,唐武乃是趨炎附勢小人。

    明珠原欲除去禅兄及當今,俾逐篡奪逆謀,以唐武昔年久随禅兄,當可辯識無疑,故以利祿收買唐武天涯訪覓禅兄下落,不料如今皇上英明,察知明珠似有逆意,将其羽黨遺散,恩寵漸沒,明珠自知身危,遂急命唐武生擒禅兄,不惜孤注一擲,遂其挾詐逆謀!” 老僧歎息道:“天命攸歸,非人力可強,赢緻統一天下,稱為始皇,以為子孫永繼萬世,如今安去哉-得道多助,無道伐罪,此千古不變之理,明珠無德,其不永乎?” 唐武瞑目如同入睡。

     百了禅師正色道:“話雖如此,禅兄可知明珠意欲将禅兄擒回京城,迫使太後及當今調回黨逆重兵逐其篡逆之謀,這麼一來,動王之師必将刀兵回起,生靈塗炭,貧僧乃是漢人,此乃複國大好良機,但貧僧亦知天命攸歸之理,即使今日貧僧等人如不制止唐武,明珠也無法得逞,複我炎漢亦非其時,難道禅兄忍見血流成渠,屍橫千裡麼?” 老僧不禁悚然動容,躬身合十道:“貧衲愚昧,望禅師有以教我?” 百了禅師微微一笑,忽目注唐武道:“唐武,貧僧知你家人被明珠囚居密處,若敗事或洩漏機密必将你家人殺之以絕後患,倘或貧僧可将你家人救出,又将如何?” 唐武聞言,倏地睜開雙目,道:“大師如到唐某家小,唐某願将明珠叛逆險謀和盤托出!” 百了禅師點點頭笑道:“其實明珠之謀,當今業已獲知,唐施主隻知一鱗半爪,說輿不說無關重要,貧僧隻須唐施主與這位禅師相助,消弭一場宮廷劇變及生黎免于刀兵之禍,于唐施主也是一大功德!” 唐武怎能不允……。

     口口口 燕京 這日清晨,霧濃彌蒙,霏霏下着毛毛細雨,卻不涼爽,反到燠熱異常,汗流浃背。

     明珠府外長巷内,忽傳來聲聲叫賣:“凍黎,沙果……蓮蓬……嫩甜脆……好啊……” 四個相府護衛正守護府外,聞得叫賣聲,一個面如蟹殼護衛嘿了聲:“真邪門,這季節怎有凍黎賣?” 另一護衛道:“真是少見多怪,生意買賣人,點子多生意好,他若無有凍黎,那能叫賣?” 說起凍黎并非燕京所産,出自蘭州甘涼,個兒小皮厚,說有多難看就多難看,摘食甘澀,非隆多季節黎上附有冰殼,浸在涼水中褪冰,剝破一孔吮食,濃稠如蜜,人嘴即化,芳香長留口頰其味無窮。

     那聲聲叫買之聲悠揚響亮,相府忽步出一個長臉老者,落聲道:“是叫賣凍黎的麼?” 四個護衛同地躬身應了一聲是。

     老者道:“喚他進來,小姐要買,快!”言畢轉身迳入府内而去。

     一個護衛循聲覓去,須臾領着一個村漢挑着一擔水果進入相府。

     方才那長臉老者正躬身向巴紮低聲叙說。

     巴紮踞坐一把交椅上,雙眉微皺,似有很重心事,目睹挑販進入廳内,揮手示意護衛退出。

     挑販放下擔子道:“老爺,小的這凍黎系年前從臯蘭運至,存在冰窖中……” 巴紮不待他說完,目露深意笑了笑:“你有各少我都買下來啦!” 挑販速聲稱是,揭開籃蓋,提出一隻水桶,果然滿桶凍黎浸在涼水内,隻見那挑販伸手采入桶底取出一封塗滿白臘書信遞與巴紮。

     巴紮接過取出一錠紋銀,道:“午刻時分你再送兩桶凍黎來,不得有誤!” 挑販接過稱謝唯唯稱是午刻時分一準送到,擔子挑上肩頭出得府外而去。

     巴紮道:“相爺下朝回府,就說巴某有要事求見密商。

    ”言畢拿着那封臘函往西廂急步走去。

     一個時辰後,明珠散朝回府,聞訊即召巴紮來密室晤見。

     巴紮匆匆走入,道:“禀相爺,太上皇有稍息了!” 明珠聞言精神不禁一振,喜形于色道:“是唐武傳來的麼?大事可成,他現在何處?怎不來見老夫?” “回相爺的話,唐武能來麼?京城内外偵騎密布,尤其府外更是監視甚嚴。

    ”巴紮搖了搖首,苦笑一聲道:“唐武尚有所求,就看相爺應允與否?” 明珠呆得一呆,沉聲道:“他有何求?” “乞求釋放他的滿門家小,不然他将送入禁城内廷,将相爺密謀據實陳奏。

    ”巴紮道:“看來相爺不能不準予所求了。

    ” 明珠面色大變,憤然冷笑道:“老夫怎知唐武之言是實?” “那到不會假。

    ”巴紮說時遞呈一函。

     明珠接過一瞧不由心神略地大震,那是順治親筆所書,規勸明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并舉述明珠之罪,曆曆如同目睹,面色大變,長歎一聲道:“那隻有釋放了!” 巴紮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道:“屬下覆函唐武示知他家人所住之處,俟唐武一去即予狙殺,豈非永除後患!” 明珠面色一寒,冷笑道:“你又要出馊主意,老夫連遭挫逆,均是你的主張還不夠麼?你以為唐武定偕同那老昏君随行?就算能狙殺唐武,你能擔保老昏君就無法逃走?” 巴紮悚然戰懔躬身道:“還是相爺想得周到,屬下這就去覆函唐武。

    ”行禮退去。

     明珠面上立蒙上一重陰霾,内心不由泛起患得患失之感。

     口口口 西嶽華山一片甯谧,祥和,歡欣。

     由長老及一真師太遴選南華真人接替西華子執掌西嶽門派。

     再辣手羅刹展飛虹等到來,一真師太即将瓊花崖所居讓與百了大師及順治皇上為參禅栖息之所。

     順治自稱禅号靈因,與百了禅師異常投契。

     百了禅師絕口不談自己來曆及江湖中事,相與參悟佛理禅義。

     這日,晨光熹微,靈因與百了兩位禅師晨課已畢,相與在談之際,忽聞窗外傳來辣手羅刹展飛虹嬌叱道:“膽大匪徒,居然敢潛來瓊花崖窺采,還不束手就搏!” 隻聽叼呵大笑道:“姑娘,本宮既非盜又非匪,隻是奉有欽命查訪一事,姑娘不可招來無窮災禍!” 靈因大師聽得語昔耳熟,不禁面色一動,倏地立起,朗聲道:“俞安,不得無禮!” 展飛虹與一藍袍老叟對面恃立,本以為這藍袍老叟系唐武一黨,聞得靈因禅師語聲,不禁一怔。

     藍袍老叟一聽頓時面現喜容,隻昆靈因與百了兩人相偕步出庵外,慌忙屈膝行禮道:“奴才俞安叩谙聖安!” 靈因禅師道:“起來,此處不好說話,請至禅堂一叙!” 俞安叩首道:“奴才遵命!” 相與步入禅堂,靈因禅師目注俞安一眼,道:“俞安,你從何采悉老衲在此瓊花崖找來?” 俞安道:“自聖上離宮出走禅位後,奴才無時不刻……” 靈因禅師手掌一擺,道:“這些話不用說了,老衲已皈依我佛,心如止水,往事如雲煙過眼,你還是說眼前的事吧!” “聖上,您老聽說過京中有刺客深夜之際行刺麼?” “知道。

    ” “刺客為首者自稱是華山女俠展飛虹姑娘!” “我也知道,展女施主當時一直護侍着玄晔身旁,寸步不離,可見而知那刺客顯是冒名嫁禍與展女施主!” “回聖上的話,因明珠始終堅持刺客為展姑娘,當今又不便明言展姑娘護侍身旁,所以命奴才暗随展女俠一路至華山證實覆奏。

    ” 靈因禅師道:“那麼老衲在邙山之南與展女俠等施主你也目睹了麼?” 俞安道:“風砂甚大,漠蒙眼目,奴才藏身甚遠,而且奉命緊綴着展女俠不便走失就可,是以奴才不甚清楚,但聖上一路同行,奴才隻覺聖上背影神态熟稔異常,果然是聖上不錯,乞聖上恕罪!” 靈因禅師莞一笑道:“你何罪之有,看來明珠真是積重難返了,俞安,老衲請展女俠帶你去見一人,便可明白老衲到華山是何原因。

    快去吧!” 展飛虹道:“俞大人,請!” 俞安心中納悶,卻又不敢出言詢問,行禮如儀道:“奴才遵命。

    ”随着展飛虹走出庵外離去。

     百了禅師太息一聲道:“貧僧知禅兄心情,昨晚接獲飛訊,唐武家人必可在今晚之前安然送至華山,禅兄亦可離去作南海之遊了!” 靈因禅師長籲一聲,如釋重負道:“老衲又将恢複閑雲野鶴之身了。

    ” 百了禅師呵呵一笑,合掌高喧了一聲佛号: “乾坤一轉丸,日月雙飛箭。

    浮生夢一轉,世事雲千變。

    ” 靈因禅師接吟道: “萬裡玉門關,七裡約魚灘。

    曉日長安近,秋風蜀道難。

    ”吟時目中露出黯然神采。

     百了禅師道:“禅兄,你我去西嶽絕頂一覽三峰矗天之勝如何?” 靈因合掌說了一聲請,兩僧聯袂飄然離了瓊花崖而去! 口口口 俞安回到京師立即入宮觐見太後。

     多年不曾相見,太後見了俞安自是欣悅異常。

     太後道:“俞安,你自奉命采訪上皇下落,各年來你僅回京三次,上皇既心意已定,強求也無用,你也不要再天涯訪尋,跋涉奔波,待皇上入宮時自會說明白!” 俞安謝了,絕口不提在華山遇見上皇之事,此舉是怕太後身旁有與明珠暗通消息之人,太後問什麼便應什麼,說些山川文物之勝,江湖轶趣,逗得太後笑口不絕。

     随後俞安叩辭。

     果然有人通知了明珠是俞安人宮觐見太後之事,明珠亦毫不起疑。

     入晚,太後聞報清蓮格格練功岔了真氣,胸膈劇痛,現已由簡松逸推拿治療,急急車辇出宮采視。

     康熙亦得知訊息,命言曉岚等親信護駕微服前往格格府邸。

     清蓮格格内室一暗一明,内外兩室,外室乃一敞廳,布設典雅,廳内坐着簡松逸慶嬷嬷俞安三人。

     簡松逸亦是今晨才趕回京城。

     太後與康熙帝先後進入,行禮谒見如儀。

     清蓮格格疾若驚鴻般自内室而出,嬌然含笑,那裡有半點不适模樣。

     太後與康熙帝相顧愕然。

     清蓮格格嬌笑道:“俞安有事密奏!” 太後詫道:“俞安入宮時何不奏明,莫非有上皇的消息了麼?” 俞安扣首奏道:“奴才懼有人給明相通風報信,情非得已,乞太後聖上恕罪。

    ”說着取出一封順治親筆書信遞呈太後。

     太後接過,折閱之下,見确是順治親筆所書,面現怒容,随即遞向康熙,道:“皇上,你瞧着辦好了!” 康熙一瞧書信,大怒道:“父皇仁慈,尚顯念托命大臣,命朕隐忍,使能改過遷善,朕非淩遲滅族不可!” 簡松逸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京畿文武雖已更調,但尚有餘黨,俟展女俠偕同唐武等人到來再行道理。

    ” 俞安又奏道:“上皇離京多年,恐太後聖上不信乃親筆書信,命奴才帶來信物一枚恭呈禦覽。

    ”說着取出一枚黃玉搬指。

     太後接過端詳了一眼,慨歎一聲道:“此真乃上皇心愛不釋之物!” 康熙默然須臾,目注簡松逸道:“皇兄,明珠之事交與皇兄全權行事!” 太後與康熙帝在清蓮格格府中逗留了近一個時辰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