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194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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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是人為而不是天定。

    因為前方在供給的一面,不敢囤積,無法居奇,得價便賣。

    而需要的一面,可省則省,不圖享受,也不肯出重價收買什麼。

    于是在供求平淡的情況下,維持了價格平衡。

    唯其是物價不高,法币還成了囤積得的東西。

     前方物價平定,并非那裡的政治格外有辦法,問題很簡單,就是沒有人敢阻礙政治力量。

    古語所謂“反言以明之”。

    在四川的朋友,你明白了嗎? 1940年10月5日 敵向墨國購鐵? 水 在美國對日本努力禁運的時候,國際新聞社曾有這麼一條消息:(墨西哥一日電)日本也向墨西哥定購廢鐵十五萬噸,出價二百萬美元。

    這事由兩家美商與日商負責接洽。

    這條消息若有幾分可靠的話,讓我們發生許多疑慮。

    第一,墨西哥是不是有許多廢鐵?第二,這美商是否可以代表其他美商的心理?第三,墨西哥是不是以美國馬首是瞻?假如這廢鐵不過是由美國出來,在墨西哥兜個彎子再渡太平洋的話,那倒值得大家注意。

     一定的,在美國禁運之後,日本必在中立國去收集各種工業軍火原料。

    商人重利,又很可能的,美國禁運的東西,會在中立國兜圈子出去。

    我們不知道美之禁運,在“對英除外”之外,還有其他的後門與缺口否?然而,總是可以研究的問題。

     1940年10月9日 今歲國慶 水 戰争延長三年多,太平洋風雲益發地洶湧了,照說我們現在是無事可慶。

    然而我們遇到國慶日,我們還可以在大後方的重慶舉行慶祝,這便是可慶之處。

     一年來,世界上滅亡了多少國家,或名義上未亡,而實際上專看人家的顔色做事,等于亡了國家,也活現在眼前。

    這些國家的人民,他們遇到國慶,還能慶祝一番嗎?祖先給我國留下廣土衆民,打過三年惡仗,還依然慶祝我們的“雙十節”,我們倒也不必過于菲薄自己了。

     雖說,戰争像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絕沒有停頓在中途的道理。

    今年這國慶時,無疑的我們是在中途,我們必得沉住這最後一口氣,躍過這一段險灘。

     1940年10月11日 地位是有了 水 太平洋形勢一變,在那被世界上淡忘了的澳洲,也成了重要地位,何況我們這拖着三角之中一角的中國?我們現在敢說,任何強國要在太平洋上有所舉動,首先必要顧及中國了。

     假使我們不打這三年的仗,或者打了三年仗而在中間屈服了,那麼,到了現在,至多又是世界上一個被輕視而譏笑着的維琪政府而已。

    太平洋上有事,哪有我們說話的地位?近來英、美、蘇提到遠東,一再地說,必須援助中國,也就是說少不了中國。

    這地位從何而來?就是我們咬緊牙關,在三整年裡打出來的。

     話又說回來了,地位是有了,而我們如要牢牢地保守住,後方民衆和前方将士必須咬緊牙關打下去。

     1940年10月12日 安逸害了法國人 水 這一次歐戰,世界上給予法國人的批評,甚是不好。

    雖然波蘭人之亡國,有人以為咎由自取,可是他們多少還有些力争上流。

    至于法國人之全線崩潰,達官貴人(包括軍官)坐着汽車,耗着汽油奔向葡京裡斯本,讓美國的雜志形容得不堪入目。

    對這樣前一等強國,實在太不客氣了。

     富有革命性、拿破侖的後代,如此洩氣,我們不能不認為是金錢、女人與酒,戕害了他們。

    這一個慘痛教訓,法國人當然不會再忘記。

    但據有人自越南來,告訴我一件事,法國人早晨九點鐘上辦公室,十點去,十一點就回來;下午兩點多鐘去,不到四點又走了。

    花都棄守以後,此習未改。

    于是諒山一戰,一下而為倭寇活俘法兵兩千餘人。

    嗚呼,安逸之危害民族有如此者!我們必須對安逸分子,加以驅逐。

     1940年10月16日 權奴史話 水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這是老百姓對權奴的一種看法。

    考之曆史,倒也言之有故。

     遠古的不說,近古能養豪奴的,莫如明之嚴嵩,清之和珅。

    在演義或筆記上,描寫的這些東西,仗了主子權威,除了賄賂公行,巧取豪奪,外帶殺人不眨眼,真有些令人不相信是事實。

    及至前十年,曹锟重用李彥青,北洋軍閥,除了吳佩孚,無人不要看看他的顔色。

    我們才恍然這小鬼難纏,實在是經驗者傷心之言。

     不過,還是不能怪小鬼本身的。

    十年前的孫寶琦,是一位以奢侈與老練得名的官僚,最後他也曾一任國務總理,與王逆克敏鬥争。

    然而他善做官而不善弄權,卸職南歸之後,連一個老仆也不能養活住,竟寫親筆長信,為他介紹職業。

    由此可見弱将手下無強兵了。

     1940年10月17日 咱們倆 水 倆,北平俗語字,兩人之意。

    但這兩人是個夥伴的說法,也就暗含有要好之意在内,不能用在反面,如爺兒倆、哥兒倆是。

    可千萬不會冤家倆、對頭倆的。

    近見離婚廣告常說,我倆因意見不合,同意離婚,男婚女嫁,各不相涉雲雲。

    既不相涉,倆于何有?又北平語,咱們與我們,大有分别,咱們包括談話的對方,如這是咱們中國的飛機是。

    若面前有外國人,我們中國的飛機,而不能說咱們了。

    些微之間,真是差以千裡。

     自然,就是北平人說話,也未見不打折扣,譬如甲向乙借錢,甲說:“咱們倆是好朋友,隻有請你幫忙。

    ”乙說:“咱們倆是好朋友,用兩個錢算什麼。

    真不冤你,這兩天手上透着緊。

    ”其言極親密之能事,居心則不可問也。

    我們這冷眼人,看過多少肉麻事! 1940年10月18日 關于唐生明 水 在報上看到唐生智先生啟事,才知道唐生明已赴南京附逆,任僞軍事委員。

    關于唐生明的這種行為,已值不得我們口誅筆伐。

    另有所見解的,便是社會對于奢侈成習的人,必不能再加以姑息。

    簡單地說,奢侈為作惡之母。

     何以有這話?唐逆生明在南京,便是最著名的花花公子,任做何事,一擲萬金無難色。

    僅以他的自用汽車而論,深夜跳舞回來,喇叭響着多勒梅的鋼琴聲,令一路店家聞之作為美談。

    人家隻知道他花數萬金在黎家挖出徐來來,其實比這夠勁的事,太多太多。

    至于生智先生啟事上說“告誡諄諄,而聽之藐藐”,也是事實。

    而無如社會上愛屋及烏,還以官吏看他,他無從知道他自己的錯誤。

    結果,是以内地生活過不慣去做漢奸。

    孔子曰:“虎兕出于柙,是誰之過欤?” 1940年10月19日 “管子羅論” 水 在七八年前,安徽考試鄉區行政人員,國文題目是《管子四維論》。

    照說這“四維”一典,并不生疏,街上标語就常常發現。

    至多是“管子”二字累贅些罷了。

    無如這題目是寫在黑闆上的,“四維”兩字之間,粉筆勾得較近,竟有不少人認為是個“羅”字。

    官場考試,考員既不敢交頭接耳,又不敢問監試官,便有若幹人大作其“管子羅論”。

     管子羅是何人?既無從去找二十四史對證,請問,這論文如何下筆?但那些作“管子羅論”的考員,不願交白卷,居然也就紙上有字,字也成辭,把卷子交上去。

    這一回事,竟把安慶人足笑了半年。

    但我的觀點,考員無罪,他來是想做小官,并非來發表禮義廉恥的見解。

    他來自民間,徹頭徹尾,看不到哪裡有國之四維,他怎會想到做個鄉區小吏,要先研究四維哩?可惜是大官不考,這笑話也隻出在安慶而已。

     1940年10月20日 國渣的興廢 水 在五四運動時候,刊物上常常發現了“國渣”這個名詞,現在若不加以說明,那是指斥國故而言,就很費解了。

    “渣”者,是提取精華後的多餘物質。

    這樣一概地抹煞國故,就透着有些過分,但國故之一部分,成為今日多餘之物,卻也無可諱言。

    隻是那時的痛罵國渣者,除了一部分青年意氣用事之外,便有點政治作用。

    其實是未敢苟同。

     意氣,在修養有得的時候,自然會平複的;政治作用,則更無所謂,不難朝三暮四。

    所以“國渣”代替“國故”兩字,久已不見用。

    現在又有大部分的學者,退回去二十年,再玩将起來。

    本來,豆腐渣可以炒韭菜,豬油渣可以炒豆豉,國渣也未嘗不可以咀嚼咀嚼。

    所疑者,今日之走回去,依然是鬧意見與政治作用,則未免教人笑他們悔不當初了。

     1940年10月22日 奢侈為作惡之母 水 日前拙文裡,曾有“奢侈為作惡之母”一句話,或有人以為言之太過。

    其實,這是最平實的批判,毫不過激。

    因為奢侈免不了聲色貨好四字,而聲色貨好在在需錢,在在費時,甚之在在斫傷身體。

    一個人踏進了這個境界,經濟必見支绌,意志必漸昏迷,求學則學問幹不好,做事則事業幹不好,怎的不流入“惡”的一途? 你看,自古以來,亡國敗家的有名人焉,哪個不是奢侈有以緻之?而奢侈所以必緻國亡家破者,其理由也簡單,就是“死于安樂”而已。

    自“九一八”以來,全國都喊着“多難興邦”,也正是說着大家可以受了刺激,不會再去找安樂。

    可是實際上,“大家”兩字是有問題的。

    環顧時局,我們在最近三月中,曾踏過一個最困難的階段,一部分奢侈分子,似乎也有點憬悟。

    現在漸近苦盡甘來的日子,奢侈者少不得又安樂起來吧?吾為此懼! 1940年11月12日 想起家鄉小族長 水 中國的家族主義,深入民間,而浸染最深的,大概是皖贛數省。

    試以敝鄉皖中而論,人民除了聚族而居之外,一切問題,皆由家族來主辦。

    為了這,一姓便有一所祠堂,祠堂之下又有若幹支祠,支祠還嫌上供祖宗,下轄子孫太多,數十戶有錢的人家,又出錢建立一所享堂。

    這原因很簡單,就是封建制度下的土豪劣紳,在總祠或支祠裡沒有當族長支配族人的能力,借了為祖先的名義,慫恿或壓迫同族中的平民,拿出血汗錢來,建立起疊床架屋的機構。

    他們有一機構,作為單位,就拿了這個作武器,上可以抗大族長大戶長,下可以統治一部分同族的忠實分子;對外也足以與他姓士紳周旋。

    至于不斷地在公家白吃白喝,分潤些公款,尤其餘事了。

     若根據大學之道“家齊而後國治”說起來,照這個标準做去,那是大糟其糕的。

    國人慎勿學皖中人士也。

     1940年11月15日 橄榄與辣椒 水 從前上海某夜報的副刊,取名《橄榄與辣椒》。

    自“七七”事變後,這名字聽說不複存在。

    那意思或者以為這名字無關于抗戰吧?其實亦尚可商榷。

     往日,我常常于飽食後,咀嚼一兩枚橄榄。

    而辣椒,我也愛吃,卻要在油膩過分,或枯燥無味的時候,才大量地享用。

    于今是久矣乎不嚼橄。

    吃辣椒的嗜好,竟入川随俗,為之增加不少了。

    所以如此,在豬肉每斤一元四角的今天,當然非由于油膩過分。

     橄榄的味兒,要細細去咀嚼,自然非閑逸不能嘗出其妙。

    辣椒卻是一種刺激,一觸舌尖便知。

    我每每想起西北人無菜蔬吃鍋塊,把醋浸辣椒末下飯。

    我便知道辣椒是窮苦無告者的良藥。

     1940年11月16日 “人不夠” 水 “人不夠,鬼來湊。

    ”人人知道中國的舊小說與舊戲,有此作風。

    其實,聖經賢傳,何莫不然。

    “天大雷雨以風”的這種渲染,鬧得孟子還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呢。

    先有劉邦斬白蛇起義,便有劉裕的大澤射蛇。

    先有趙匡胤出世赤光繞室,便有朱元璋出世赤光燭天。

    凡此雲者,都是這類創業皇帝威德不足以服人,編些神話來點綴門面。

    希特勒和墨索裡尼都好提及在第一次歐戰時的舊事,以表示他們向來就有功于國的。

    如上次墨翁之飛往邊境,必在當年受傷處小住片時,以再提醒人民的記憶,真是做得肉麻。

    大概現在無神話可以騙人,這樣做也許是不得已吧!又如希特勒去年在地窖演說,走後五分鐘,炸彈爆發,便有制造神話與重提舊事的雙重意味。

    可是也就充分表現了“人不夠”了。

     1940年11月18日 空中魚雷與日本 水 英空軍大蘭多之役,以兩架飛機的本錢,殲滅意艦隊實力半數,這是偉績,也是奇績,以我們常識判斷,炸彈洞穿其艦甲闆,并不怎麼容易,正疑惑意大利三萬五千噸的主力艦,何以也被炸沉。

    及聽到美聯社廣播稱贊,才知道是英空軍以戰鬥機掩護轟炸機,放的空中魚雷所緻。

    那種放法,想是轟炸機飛到有效射程以内,将魚雷由水面放出,射到艦身水面以下。

    這辦法比潛艇放魚雷還要來得簡單迅速,對手方除了有多數驅逐機攔阻而外,隻要遇着了,便是一種麻煩。

     于是,我們恍然了。

    英當局說,由雅典到東京,都要受此役的影響,就是說在太平洋上,英海軍航空部隊,是很可照方吃炒菜來對付日本的。

    以日本空軍實力的脆弱,似乎不易防備這一着棘手棋吧?我們且向後瞧。

     1940年11月21日 組班難 水 廿五年冬,皮簧老生馬連良,攜班來南京演出。

    我看到他戲班内略有新角,問他班子是否改組過了。

    他歎了口氣道:“提起這事,真叫人頭痛。

    依着班組人的意思,當然要換上一批角兒,讓聽戲的人換換口味。

    而況唱戲是吃人緣兒飯,這老班底也不是羅漢堂裡的佛像,永遠是那批死闆闆的人霸占着。

    誰都有個親戚朋友,别老是攜帶原班人馬,也應該讓沒到過上海、南京的同行,輪流來開開眼界。

    可是這就叫人為了難了。

    這原班人馬裡面,換了誰,誰也不願意,連三隊跑龍套,一個也不肯走。

    他們的意思是說,又沒犯什麼規矩,為什麼不用我了呢?因此,我真要把班子改組,換上一批新人,就要得罪一批舊人。

    說是不改組吧,一來怕不叫座,二來求攜帶的也是真多。

    沒法子,我隻好将班底不動,再添上一批新人,可是這開銷就大多了。

    ” 張先生也歎氣曰:“天下事,無非一台戲。

    ” 1940年11月23日 經商狂 水 大後方的人,現在都發了一種做生意的狂熱病,隻是錢多大做,錢少小做而已。

    而做生意的籌劃,又無不怎麼久遠,隻是預備得到機會挖上一筆便好。

    甚至僅僅隻做一個霧季打算的。

    唯其如此,所以大部分新型商人的心裡,第一下是任意标價,搶回本錢。

    第二下是搶回本錢之後,掙幾個是幾個。

    在這兩個前提之下,苟可達到目的,六親不認。

    至于國家民族,都全是不入耳之談了。

    于是市面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發酵似的繁榮。

     這是絕對的事實,毫不誇張,社會成了這種病态,說什麼人心不古,那可以深惡痛絕的批評字樣,我簡直不忍出口。

    所以一切平價文章,我們也真懶得做了。

    自然演成今日這種情形,還是有大本錢者引起來的。

    而有大本錢的人,始終是面團團。

    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是言也,吾疑之。

     1940年12月5日 伯夷叔齊的悲哀 水 “滿山薇蕨吃精光,一陣夷齊下首陽。

    ”這慨歎是書呆子代為發洩的。

    其實這不是一種嘲笑,是一種悲哀。

    書呆子自己不願下首陽,也甚望天下讀書人都能如此。

    因為斯文掃地,是讀書人所最痛心的事。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

    若舉世都解得“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則伯夷叔齊也不過凡人而已,怎能算得二位聖賢?而況說風涼話的,連書呆子這點守分,還小看他,而說“此亦周之薇蕨也”,必餓死他才甘心。

    其實,又何不再逼問一句“此亦周之首陽也”,簡直餓死後這屍首讓他無處停放。

    到了這步田地,做夷齊的除了下山,還有什麼高明辦法?我們隻有為夷齊悲哀! 雖然,說風涼話的逼人過甚,若做誅心之論,則其舌可割。

     l940年12月6日 法國食物 ——德國人叨擾了 水 我們承認,德國人的知識水準,絕不下于任何國家。

    若僅僅以德、意、日而論,德國人的學識與修養,都應該推為第一。

    但據外國雜志所載:當今年夏季,德國兵初到法國的時候,每人每日向法人索取十個雞蛋、一磅牛排。

    把入法德兵的總數合計起來,那供給量是頗為吓人的。

    同時,德國人大批到法國去遊曆,隻看他們尋着牛油就在街上走着吃,其來也,非為法蘭西之山水可知。

    據傳說,德國人在法國,就是要找食物的;吃不了,他也不肯為法國剩下,都寄回德國去。

    由此看來,天下老鴉一般黑,絕沒有侵略人家領土者,不魚肉人家民衆的道理。

     法國人在戰前,不知道也有囤積糧食與貨物的這個毛病沒有。

    假如有的話,到了現在,當然是為德國留着的了,想德國人也不會道聲多謝吧? 1940年12月7日 看抓錢人姿态 水 朋友們談天,談到漢奸心理。

    總覺得同此人心,不能始終不明是非。

    揣測他們,也不過既然下水了,在人格上說,反正一萬年後,也翻不過身來。

    在安全上說,又不知命在何時。

    這人生還有何味?唯一合算的法子,便是弄錢享樂,過一天是一天了。

    這麼一想定,在能弄錢的日子當然拚命地去摟,以便随時遇到打擊,都有錢先藏在國外安全地帶,屆時可以逃亡海外,去當富翁。

    這個打算且不問他是否已經萬全,但自汪精衛以下,都必是這樣計劃着,是無疑的。

     人人要用錢度日,人人就必須去找錢,要錢并不是人類什麼罪惡。

    但在要錢的姿态上去觀察,那賢不肖及不肖的程度達到若何地步,卻很顯然可見的。

    漢奸之急于摟錢,他本有個逃命的念頭在其中。

    人非漢奸,若也這樣想着“管他呢,把錢弄到手再說”,則我不忍言了。

     1940年12月19日 關于口 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這一個理論,是四十歲以上的文人,他都會用過。

    因為往年學堂做課卷,必須文言,文言就免不了瞎扯這些濫調。

    于今不用文言了,這些濫調,都随舊字紙,丢進了毛坑裡去,不複有人提及,甚至也就忘懷了,我們故紙堆裡有這一類話的。

     單就上面引号内的八個字說,無論是譬喻不合邏輯,根本也就不是現實的話頭。

    試看世界上,由極左到極右的國家,哪個國民的口,隻有“川”那樣流利?我們的敵國,最近還來個取締耳語運動,連耳語都不成,何況其他?“口之于味也,有冋嗜焉。

    ”這個“嗜”,當不會是說話。

    不說話有什麼關系?我們倒覺得,甚于防川者雖是口,而其因素,卻另有所在。

    結論是古人的濫調,都應該下毛坑了。

     1940年12月20日 再說口 水 日前曾為一文《關于口》覺得意猶未盡,再補一文。

    從前人說:“禍從口出,病從口入”,教人對口之使用,要特别謹慎。

    如今看起來,不僅如八字所說就完了,還應當是“禍從口入,病從口出”。

    你看,糧食貴到這般田地,不是大家都要從口入些物質進去,何至去受囤貨者的壓迫。

    說到病從口出呢,好像很滑稽。

    其實,仔細去一參這三味禅,也絲毫不爽。

    正有許多人,偶然一味快意,大馕一頓,不過兩天,竟好好兒地閉門養病了。

    豈不是一證。

     這種情形演變下去,萬萬年後的人類,大概不長口,正如蛇一樣,它老不用腳,就不生腳了。

    但人類沒了口,宇宙裡也會随着缺少一點東西。

     1940年12月22日 “時然後笑” 水 孔子是聖之時者也,一切都講個“時”,甚至是“時然後言”,“時然後笑”。

    其實仔細想,這話是講不大通的。

    孔老先生在春秋時代,所謂“王綱解組”,正需要這先知先覺,大聲疾呼,不斷地去震瞆啟聾,還有什麼時不時?至于笑呢?雖種類甚多,有微笑、狂笑、大笑、冷笑、談笑,等等,但完全是一種心理的反映,遇到了可笑之事,當然要笑。

    若無可笑之事,笑也笑不出來,似乎也談不上個時。

    可是他的弟子就這樣稱贊他了,怪不怪呢? 我們不是春秋時代的人,不知春秋時代的事,但以情理測之,一個人到了發笑都要挑挑時候,也許不是故意如此,而且不得不如此。

    孔子獲麟絕筆,大概是借而倒台(若四川則謂之幺台)之意吧?時乎時乎,奈何奈何,我為孔老先生一談。

     1940年12月27日 有所不為 水 “夫人有所不為,然後可以有為。

    ”孔門哲學,這就是個特點。

    雖在這個裡面,還分個“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

    其實孔門的一派心傳,還是“合則流,不合則去”。

    最大的标準,莫如孔老夫子自己。

    他對于父母之邦的魯國,盡管抱了推行王道的大願,而他門弟子記得清楚:“齊人歸女樂,三日不朝,孔子行。

    ”你看他有所不為的時候,斬釘截鐵,是何等幹脆! 最近糧食昂貴,到後方來的“難士”(而許靜老則謂之“義”士了),頗覺個個都有折斷了腰而不得五鬥米之痛苦,但“多數人”還是我行我素。

    于是先生們就誇口了。

    “無恒産者無恒心,苟無恒産,而有恒心,唯士為能。

    ”其實,還是中國士氣這點兒長處,有所不為而已。

    但僅是有所不為,那還不夠,我們必須跟着“然後可以有為”。

    不然,就透着個消極了! 1940年12月28日 而不見輿薪 水 江西人打話:“若要人心足,除非黃土築。

    ”在社會上翻過筋鬥的人,他絕不否認此言。

     煤油大王也好,鋼鐵大王也好,汽車大王也好,盡管他人是成了無可比疑的富翁,事業是成了子孫萬世之業,他們也絕不會這樣說:“機會來了放過去,我們少賺幾個。

    ”相反地,他們正是有了機會還須多賺幾個呢。

    準此,我們就不能相信發了大财的人,他再不發國難财。

     街上擺香煙攤子的,每天做百十元生意,街上拉車子的,每天要掙二三十元力錢,窮書生眼孔如豆,以為這是不得了的事,而怪社會在畸形發展。

    他既不知道用錢掙錢的人,每一秒鐘可以掙幾萬元。

    他們的畸形發展,我們做夢也想不到呢。

    孟子曰:“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吾輩窮措大之謂也。

     1940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