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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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過去了,對于喬喬來說,四年的時間,隻不過是家院對面的一棵老柳綠了四次黃了四次秃了四次被雪挂白了四次。

    她每年都要寫一篇與那老柳有關的作文,篇篇感想不同。

    當坡底村小學的語文老師對她照例的第四篇作文照例寫下了贊賞的批語時,她讀完了小學六年級。

     喬喬以坡底村小學排名第一的優異成績升入了中學。

    不過不是城市裡的中學,而是鄉裡的中學。

    喬祺四年前教過的那個男孩,經他介紹跟别人去學小提琴後,就不怎麼再願意承認自己曾是他的弟子了。

    那男孩的父親,對喬祺的态度也就變得冷淡了。

    這使喬祺非常惱火。

    有一天下午他從城市回到家裡,喝醉了,吐了一屋地,還吐髒了自己的棉褲和鞋。

     那一天他又進城去找了一次那位市委辦公室的副主任,可對方根本沒見他。

    将妹妹安排到城市裡的一所重點中學讀書的心願成為泡影,他因而酩酊大醉。

     那一年他已經二十六歲了。

     從十五歲到二十二歲再到二十六歲,這農民的兒子對自己當年的音樂啟蒙老師的報恩思想,非但沒有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淡薄,反而變得更加明确,更加專執一念了。

     疼愛喬喬——在過去的十一年中,這他認為自己做到了。

     要使喬喬将來幸福——這是他必須現在就開始全力以赴去做的事情! 如果說音樂是他的第一事業,那麼以上一件事情在他二十六歲時,似乎便成了他的第二事業。

    他明白,後一種事業,絕對不是僅僅做成了一件事就能做好的。

    甚至也不是做成了兩件事幾件事就能做好的。

    也許要一件接一件地做成許多件事才能做好。

    那究竟是些什麼事?他無法預見。

    都有什麼樣的難度?他也無法估計。

     在他二十六歲那一次醉後醒來,緊握着小妹妹的一隻小手以緩解自己内心孤獨感的夜晚,對于喬喬将來的幸福人生,他其實還隻設想了兩個事件: 第一是使她受到高等教育。

    不要使她像自己一樣,僅僅成為一個隻有初中文化的人。

     第二是要替她在江對岸的城市裡尋找到一位可以做她好丈夫的男人。

    不知為什麼,連這樣一件将來之事,他也一廂情願地認為,必須由他這位大哥哥來包辦代替。

    他不認為她自己能尋找到。

    不包辦代替他不放心。

     那一個夏天對他來說是一個走運的夏天。

    登台正規演出的機會一次接着一次。

    節目單上開始印出他的名字。

    報幕員開始在台上以“青年演奏家”這樣的桂冠來報他的名字。

    他謝幕時,開始赢得一次比一次熱烈的掌聲了。

     喬喬正在度過着小學的最後一個假期。

    如果喬祺某一天晚上要參加演出,就會在下午趕回家去,将小妹接到城市裡來。

    有時,喬喬也會坐村裡往城裡送菜的馬車到達江邊,或者乘接菜的貨船過江,或者走過江橋。

    而大哥哥喬祺,要麼在江邊要麼在橋那一端等她…… 喬喬有機會沾大哥哥的光,進入那些她從沒進入過的文化宮、劇場或演出廳了。

    清麗的、衣裙樸素而又幹淨的小少女,時常坐在一等坐位之間。

    坐在那樣的坐位的人們,不是城市裡有些身份的人,便是手持“關系票”的人。

    而大哥哥喬祺,總是盡量為小妹妹争取到一張最佳位置的“關系票”。

     參加那樣的一次正規演出,喬祺每次最多可分得三四十元演出費。

    最少也能分到一二十元。

    機會起初是他的朋友們為他創造的。

    他們真是些夠朋友的朋友。

    他們想方設法四處遊說,為了使他的名字印在節目單上,各盡所能。

    後來就變成是他們求他了。

    因為他一個人可以演奏三四種樂器,會使演出内容豐富不少。

     沒有演出機會的日子,喬祺白天照例到某些城市人家去做音樂家教。

    晚上和他的朋友們結伴到某些賓館、飯店去獻藝。

    在大廳裡随意演奏,一小時可得五元錢。

    錢雖少,卻贈點心、面包和飲料。

    那樣的晚上他也會将小妹帶去,安頓她坐在大堂舒服的沙發上,吃着喝着他自己那一份東西,或傾聽,或看書。

     十一歲的小少女身上,漸顯出了另一種與她一向調皮得近于鬼靈精怪的天性相反的氣質。

    一種小淑女的氣質。

    那是江彼岸農村的廣闊天地裡所決然培養不起來的氣質。

    也不是僅僅在賓堂館所裡就能培養得起來的。

    在後一種環境裡,還必須有音樂才行。

     喬喬并不獨享那一份好吃好喝的東西。

    她每次總會留起點什麼舍不得吃,坐在自行車後架上回家的路上偷偷揣入大哥哥的兜裡。

     喬家院門正對着的那棵老柳樹,又綠了三次黃了三次秃了三次因挂雪而白了三次。

     喬喬初中也畢業了。

     她十四歲了。

     那一年已經是1992年了。

     是中學生了的喬喬,再也沒寫過一篇關于老柳樹的作文。

    聽音樂的感受開始經常成為她的作文内容了。

    全部中學裡的學生中,惟她一人能寫那一種内容獨特的作文。

    是的,對于那些是農民兒女的中學生們,關于大提琴曲和薩克斯曲的作文,确乎獨特得令他們無法想像。

    喬喬的作文依然是同學中最好的。

    每每被當成範文在課堂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