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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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熊河高高的河岸上,燃着一大堆篝火。

    雖然天空中懸挂着月亮,但它的光芒無法穿透濃密的樹梢。

    沒有這堆篝火,四周會是一片漆黑。

    火焰照亮了一間木屋。

    木屋的屋頂與四面牆壁一樣,都采用了所謂的護牆闆,這些木闆都是用意大利柏或紅橡樹的樹幹做的。

    正面的牆上留出了三個洞,大一點兒的洞作為門,左右兩旁兩個小一點兒的作為窗子。

    屋前燃起那堆已提及的篝火,大約二十個人圍着篝火坐着,從他們身上可以看得出,他們已同文明脫離很長時間了。

    他們衣衫褴褛,風吹、雨打、日曬使他們的臉變成了棕色。

    除短刀外,他們身上沒有帶武器;武器可能放在木屋内。

     火堆上面,有一口大鐵鍋,鍋裡正煮着一些大肉塊。

    篝火旁放着兩個已被掏空的大南瓜,瓜裡盛着煮熟的蜜水,也就是蜂蜜酒。

    誰高興了都能随便喝,或者從鍋裡盛一碗肉湯。

     這幫人一邊吃喝,一邊熱烈地交談,仿佛感到非常安全,沒有人費力低聲說話。

    倘若這些人猜測到敵人就在旁邊,他們就會按照印第安人的方式讓篝火保持着微弱的、近處才可以見到的火焰。

    靠牆放着長柄斧、短柄斧、鋸子和其他工具,不難猜出,這些人是一群伐木工和核運工。

     這些伐木工、筏運工,是些特種的土包子。

    他們的活動不受場所限制。

    他們過着自由的、幾乎是獨立的生活。

    伐木工從這個地區漫遊到另一個地區,從這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

    他們不喜歡探訪他人和他人的住宅,因為他們的行業本來就是非法的。

    他們伐木的地方,并非他們所有。

    他們極少想到問問它是屬于誰的。

    要是他們發現有适當的林區,而附近又有可讓木筏順利漂運的水域,他就開始工作,而不過問他們所利用的地方是屬于國會還是屬于私人财産。

    他們挑選出最好的樹木,将其砍伐,對樹幹進行修剪和加工,将其連結成木排,讓其順流而下,以便在某個地方把木材賣掉。

     伐木工并非是個受人歡迎的客人。

    他們隻取走最好的樹幹,把樹砍下,截去樹梢,讓樹梢留在地上。

    以後,新的幼芽、嫩枝在這些截下的樹梢之間從舊的樹根上長出來。

    它們與野生的葡萄藤和其它攀緣植物纏連成一個穩定的整體,形成一個茂密的原始森林,斧子砍,有時甚至縱火焚燒,都拿它沒有什麼辦法。

     盡管如此,伐木工通常還是無憂無慮的,因為他們是強壯、勇敢的小夥子,别人不敢輕易同他們打架。

    當然他們一個人無法工作,總是許多人,多半是四個到八個或者十個人聯合在一起幹活。

    有時合夥的人更多。

    沒有農場主會同這樣一群人吵架,他們為占有一條樹于,會拿生命去冒險。

     伐木工們過着艱苦、勞累、貧困的生活,但他們的報酬也并不微薄。

    當其他人幹活時,一兩個或者更多的夥伴——視群體大小而定——就關照吃飯問題。

    這些人是獵人,他們白天,有時夜晚也四處轉悠,去“搞肉”。

     多野獸的地區,打獵是件輕松的事。

    但如果缺少獵物,打獵就艱苦了。

    忙于打獵,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尋覓蜂蜜和其它美食,這樣伐木工們就得連土包子平日不屑一顧的肉塊,甚至内髒也吃掉。

     此時在黑熊河畔活動的這群人,有滿鋼的肉,不必忍饑挨餓,所以大家心情都很愉快,在艱苦的白天勞動結束後,很愛開玩笑。

    人們常講述輕松愉快的或者引人入勝的經曆。

     “我在奈厄布拉勒上面曾碰到過的一個人,你們大概認識吧,”一個白胡子老人說,“他是個男人,卻被叫做姑媽。

    ” “你也許是說‘杜樂姑媽’吧?”另一個人探問道。

     “是的,我說的就是他。

    你也遇到過他嗎?” “是的,有一次。

    那是在得梅因,在一家旅店裡,他在那裡的出現引起了很大的轟動,男女老幼都取笑他。

    特别是有一個人,他讓人家不得安甯,直到杜樂抓住他的腰部把他扔出窗外。

    此人沒有再進來。

    ” “我非常相信姑媽會做得出來,并為此而高興。

    杜樂喜歡開玩笑,人家取笑他,他不反對。

    但是開玩笑不要越過一定的界限,不然他就會給人顔色看。

    再說,誰要是嚴重地侮辱他,我會親自把他打翻在地。

    ” “你,布倫特爾?為什麼?” “因為我要感謝他救了我的命。

    我與他一起被蘇族印第安人①俘獲。

    我跟你們說吧,當時要是沒有他的幫助,我就要被那些人送進天國啦。

    對付幾個印第安人,我并不害怕。

    身處逆境時我也不愛啜泣。

    當時沒有希望,我真的看不到出路。

    這個杜樂可是個無與倫比的機靈鬼。

    他讓印第安人上了大當,使他們無法睜開眼睛看東西,于是我們就溜之大吉了。

    ” ①據稱,這個部族的印第安人體格健美而好鬥。

     “這是怎麼一回事?怎樣發生和經過的?你說說吧!” “倘若你們覺得合适,我甯可閉口不說。

    講述一件我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事情,并不是件開心的事。

    我這樣跟你們說就夠了:今天我在這兒吃雄鹿,吃得津津有味,這我得感謝‘杜樂姑媽’。

    ” “那你必定曾陷入到水深火熱的困境了。

    年長的密蘇裡人①布倫特爾,以西部男子著稱,天無絕人之路,隻要尚有辦法可想,他準能想出一個辦法來。

    ” ①屬于現已滅絕的北美印第安民族。

     “可當時我沒有想出來。

    我幾乎是站在刑訊柱旁。

    ” “這當然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刑訊往這玩意兒,實在是一個該死的發明!每當我想到這個詞的時候,我就對印第安的小子們恨之入骨。

    ” “那你就是不懂得你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誰憎恨印第安人,誰就是錯誤地判斷他們,就是沒有好好地想過,紅種人忍受過多大的痛苦。

    假如現在有某個人來把我們從這兒攆走,你怎麼辦?” “進行自衛,本該如此,或者付出生命的代價。

    ” “難道這個地方是屬于你的嗎?” “我壓根就不知道它屬于誰。

    但我确實沒有付錢買它。

    ” “四周圍的所有地方都屬于印第安人。

    他們的地方被别人搶走,于是他們起來自衛,你就這樣譴責他們嗎?” “哦,你說的倒是對的。

    但紅種人必須退讓,必須滅絕。

    這是毫無疑問的。

    ” “是的,他們将滅絕,因為我們殺死他們。

    這就是說,他不可以教養,所以就得死絕。

    文明不能一蹴而就,不是像子彈從搶膛一射出就可擊中,就可以獲得。

    這需要時間,需要很多時間。

    我對此了解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我認為,這需要數百年時間。

    我們給了紅種人時間嗎?要是你把一個六歲的孩子送進學校,幾個星期後他還未成為教授,你就對他拳打腳踢嗎?我們對待印第安人大概如此。

    我不想替他們辯護,因為我從中一無所獲。

    我在他們中碰到的好人起碼像在白人中碰到的一樣多,甚至還要多。

    現在我失去了美好的家園和家庭,得作為一個年邁的白發蒼蒼的老人在西部地區四處亂走,這我得怪誰呢?怪紅種人還是白人?” “這我可是無法知道的。

    這事你還從未談過。

    ” “一個正派人甯可把這類事情埋藏在自己心裡,也不想去談論它。

    我要談的隻有一個人,從我身邊逃脫的最後一個人,他是一個團夥剩下來的,又是這個團夥的首領,最最壞的家夥!” 老人咬牙切齒地、慢慢地講述,仿佛每個詞他都想要強調一下 他這樣說話提高了大家的注意力,人們圍攏得更緊,請求地注視着他”,卻又什麼都不提問。

    他向火堆凝視一會兒,用腳捅着燃燒的木柴,仿佛他隻對自己說話。

    “我沒有槍殺、沒有捅死他們,而是打死他們,一個接一個地打。

    我要把他們活生生地折磨死,使他們像我的家庭,像我的妻子和兩個兒子那樣死去。

    他們是六個人。

    其中的五個我已在短時間内幹掉了。

    第六個溜掉了。

    我走南闖北追捕他,直到看不見他的蹤影為止。

    我雖然還沒有再見到他的足迹,但他仍然活在人世,因為他比我年輕,年輕得多,因此我推測,我這雙老眼睛在永遠閉上之前還會見到他的。

    ” 出現了長久的沉默。

    大家都覺得,這涉及到一件異乎尋常的事情。

    長久的間歇後有一個人才問:“布倫特爾,這個人是誰?” 老人從沉思中驚起:“他是誰?絕不是印第安人,而是個白人,一個可惜的人,紅種人中沒有這樣的人。

    是的,我甚至要跟你們說,他和你們大家一樣、也和我一樣,是個伐木工。

    ” “怎麼?是伐木工殺害了你的家人?” “是的,是伐木工!你們根本沒有理由為你們的行業而自豪,覺得你們比印第安人優越。

    在這兒坐着的,我們大家都是盜賊和扒手。

    ” 這一論斷遭到了激烈的非議。

    布倫特爾堅定不移地繼續說:“我們旁邊的這條河,我們砍伐并出售其樹木的這片森林,都不是我們的财産。

    我們強占屬于國家或者甚至是私人的東西。

    我們會擊斃任何人,即便是合法占有者,假如他要把我們從這兒趕跑的話。

    這不是掠奪嗎?” 老人環視四周,因為沒有人馬上答話,他便說下去:“當時我正同這樣的強盜打交道。

    我從密蘇裡那邊過來,手中拿着真正的地契。

    我的老婆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