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怨消難盡新愁逼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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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已可以擺明陣勢與我決戰了。

    ” 鐵背雕方滔和田邊太郎果然無暇分身,任何人若是本身也在生死關頭,别人的事就隻有暫時抛開一邊了。

     鐵背雕方滔在遼東橫行多年,手中一對四尺長的闆斧極是沉猛兇悍,果然不是徒負虛名之輩。

     田邊太郎在中原武林自是句不見經傳的人,但他長劍射出的殺氣,以及淩厲眼神和兇毒招式,實是足以跻身高手之林而有餘。

     他們的對手是豐神如玉、非常俊美而又年輕的劉雙痕。

     這個年輕人果然很不簡單,不但橫劍凝立,就已迫使兩個強敵不敢輕率地魯莽出手,更難得的是他仍然微帶笑容,好象大家隻不過是鬧着玩而已,并不是置身于真刀真槍,當真個會要了性命的決鬥場面。

     他柔和甯靜的劍式跟他的态度表情配合得非常好。

     隻不過身在局中的方滔和田邊太郎,以身紅百戰千錘百煉的經驗卻感覺得出,在風和日麗睛空萬裡的表面之下,已蘊聚蓄滿了海嘯地震以及橫掃千萬裡台風的可怕威力。

     這一點使他們不禁心懷鬼胎,誰都想由别人先點燃觸發戰火,先抵擋那頭一陣好象莫之能禦的威力。

     總之,隻要有你先試探先嘗過無法測度的第一招,事情就好辦了,而我肯定一定不會吃虧的。

    這是他們的共同想法。

     不過情況發展卻又大出方滔、田邊太郎所料。

    那是因為對峙局勢維持了好一會兒之後,劉雙痕忽然首先發難,攻出一劍。

     這一劍絕對是離經叛道的方式,第一點,自古劍訣都強調“劍如飛鳳”。

    但劉雙痕這一劍不但沒有飛鳳的靈翔,簡直拖泥帶水有如蚯蚓一樣,而且看來很散漫得很。

    第二點,内家劍法講究“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

    然而劉雙痕既然出劍先攻,便與内家劍法要訣大相刺謬了。

     不過離經叛道是一回事,這一劍的效果又是另一回事,因為所謂“經”與“道”,本意就是正确途徑,你若是循正确途徑,自然做任何事都省力和容易成功。

    可是如果正确途徑卻因其他原因而變成不正确,例如人家知道你一定會從這條路走過來,于是預先埋伏堵截,這時候正确途徑便變成不正确了。

     所以劉雙良一劍攻出,反而使對方疑惑不定,不約而同迅快閃避而不敢反擊。

    哈,劉雙痕這小子卻得理不饒人,鋒快長劍蓦然由蚯蚓變回飛鳳,霎時劍光如潮湧浪翻,輕輕易易就把方滔、田邊太郎一齊卷入劍光網中。

     田邊太郎劍架正眼,但并不出攻反而退卻。

    他下盤極是紮實,所以退後時發出“突突” 的步聲,一轉眼間他退到牆角,已經無路可退了。

     此人應變時真是極盡“快、穩、辣”之能事,現在劉雙痕除了還堵住他去路之外,劍式威力就隻能罩住方滔。

    不但如此,他甚至有時還不得不讓後背暴露于田邊太郎劍刃之前。

     那方滔一雙闆斧兇猛決蕩翻飛,帶着銳烈嘯聲,不久已經拆了十五招之多。

    看來方滔居然是攻的多,似乎反而搶占了主動優勢。

     田邊太郎動也不動,宛如石像一樣。

    雙眼射出銳厲的光芒,緊緊盯住劉雙痕的身形。

     任何人一望而知,田邊太郎除非不出劍,一出劍必定有十足把握立刻斬殺劉雙痕。

     不過縱橫遼東的黑道高手,鐵背雕方滔内心絲毫不輕松,也沒有絲毫占得優勢的得意。

     原因是他雖然悍猛砍劈迫住對方,而事實上也真個是“迫住”而已,并非當真取得主動優勢。

     相反的,他好幾次想退後一些,才重整旗鼓發動更淩厲攻勢。

    可是劉雙痕采守勢劍法,卻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吸力,使得他連一步也退不開。

     方滔明明認得劉雙痕劍招是使出“飛龍引鳳”,于是他左斧搶先劈落,壓制劉雙痕由下撩上的劍勢,右手利斧同時斜砍脖子。

     誰知劉雙痕撩上來的劍勢,不但距離尺寸剛好縮短了那麼一點點,所以他不曾被他左斧壓住,同時也剛好來得及挑開他右手利斧,迫使方滔不得不改為“金風掃地”之式猛砍腳胫。

     當然劉雙痕一跨步就消卻了這斧的威脅。

    上面所述的僅僅是許多招其中的一招,總之方滔外表上不斷猛攻,其實卻自知已陷身于苦海,簡直沒有一點辦法可以退出劉雙痕的劍圈。

     他不明白的是劉雙痕何以有四次機會可以刺傷甚至刺死他,卻又輕易錯過了。

    莫非他劍法雖然奧妙,但功力經驗都有所不足,所以不能夠把握時機。

     答案很快揭曉,方滔馬上知道錯了,這是因為牆角裡的田邊太郎忽然向劉雙痕後背迅速的一劍攻出,這一刹那間,方滔才明白劉雙痕真正用意--他要田邊太郎攻擊這一劍。

     毫無疑問,田邊太郎的确是上當中計了。

     隻見田邊太郎劍勢忽然歪斜向空無人影之處刺紮,顯然他也陷入“吸力”陷阱中,所以劍勢方向和部位都已不由自主。

     跟着,又看見田邊太郎胸口衣服割開一道長長裂痕,鮮血象噴泉一般迸濺。

     方滔已無暇瞧一眼田邊太郎倒地之後的情形,所以究竟田邊太郎一倒地就僵仆不動呢? 抑或是掙紮想挺起身?他一點都不知道。

     他猛然震驚得幾乎成癡呆的原因,便是他兩柄利斧忽然向左右兩邊蕩開,因而完全袒露前胸要害,也因而他沒有法子再瞧看田邊太郎的情形了。

     方滔隻感到胸口一疼,然後就看見雪亮劍刃從胸口拔出,鮮血直冒。

     唉!早就聽說“大自然劍法”乃是中原數千年秘傳絕學,也聽說向這門絕學争鋒鬥銳的人,等如向大自然的台風、雷電、地震等的威力挑戰一樣不智。

     方滔深深歎口氣,聽見雙斧墜地時發出“叭哒”,“叭哒”兩下聲響,可是一切了解或覺悟都已太遲了,既往的固然不谏,而來者亦不可追。

     蓬勃活潑燦爛跳躍的生命,有時脆弱得使你不敢相信,但卻使你發現一切終必歸于毀滅,接續而來的是重生,然後又是毀滅…… 溫暖而又明亮的寬敞房間内,兩個赤裸上身,下身也僅有一條短短内褲的持刀大漢,象傻瓜一樣望住沈神通。

     渾身上下隻有一件薄薄短上衣的馬玉儀,仍然躺在炕上,雖然她不言不動,但那起伏豐滿的曲線和雪白映眼的肌膚,卻仍然使得房間氣氛旖旎溫柔。

     女人自開天辟地以來就有這種本領和好處,任何場面中隻要有女人,就一定可以使氣氛不至于太硬性、太陽剛。

     沈神通大概也感染到炕上赤裸女體的溫柔,所以他還未出手,神色安詳聲音也很平和: “方滔和田邊太郎就算未死,隻怕也無法抽身來幫助你們了,我知道這是你們最遺憾的事,但很抱歉,我對此完全無能為力。

    ” 沈神通的态度,語調絲毫沒有揶揄譏嘲意味,因為他會替别人着想,假如他本身就玉富或玉成,當然很不幸很遺憾,任何人都有權要求活下去,故此如果他們感到活不下去的痛苦,無疑會遺憾、會怨責、會痛恨命運的不公平。

     至于來富和玉成,當他們掌握着别人生死大權,他們會不會替别人這樣着想呢?這一點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忽然又看見那條金鎖鍊,本來已軟軟垂下,但沈神通好象是來自印度弄蛇者或魔術師,鎖鍊垂近地面那一頭翹起來,象長蛇昂首一直升高,閃耀出燦然金光。

     假如沈神通這一手的幻術或者是障眼法,來富、玉成他們就不會驚懼得全身冒出冷汗了。

     顯然金鎖鍊上布滿了精純強勁無匹的内家真力,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竟能夠将内力修練到這種地步,凡是他的敵人,真是想不恐懼也是萬萬不行的。

     隻見金鎖鍊閃電吞吐掃抹,“锵锵”兩聲,地上多出兩把精光閃亮的短刀。

     來富、玉成看見沈神通表演内力時,一身武功已因為驚駭而減退兩成,而現在短刀落地,手中已沒有武器,當然情況又更糟些。

     但其實他們感到最不妥、最麻煩的原因是,他們一身武功就遠非沈神通的敵手,所以現在變成大人跟小孩子打架一樣。

     沈神通雖然是扮演大人角色,卻也絕不大意,仍然施展獨步天下武林的“天龍抓”奇功抓住那兩人,隻不過通常都一抓必定在小腹要害抓個大洞,使腸髒鮮血迸流而死,這回他隻抓住兩個壯漢的脖子。

     來富的确反應很快,頭腦聰明,他昏迷前一瞬間居然還發現一個使他迷惑的問題--沈神通隻用一隻手,何以能夠同時抓住兩條粗壯的頸項呢? 沈神通放開手,讓那兩人摔跌在地上,另一隻手中金鎖鍊也忽然消失不見。

     他轉身半側着身子坐在炕邊,眼光在那豐滿雪白誘人的女體上巡梭一下。

     他竟然沒有趕快替她解開穴道。

     對于深心摯愛的荏弱無力的女人,沈神通向來硬不下心腸,何況闊别這許久,苦難侮辱,但他為何竟不趕快解開馬玉儀穴道,把她摟抱在懷中細加安慰,互訴離衷呢? 沈神通自然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他找出一些衣服先替馬玉儀穿好,在她好象熟睡而又極為美麗的臉龐和櫻唇,溫柔吮吻。

     我知道當你回醒之後,你會為了沒有和我見面說話而十分痛苦,沈神通歎氣忖想:可是如果我現在弄醒你,我就一定不能獨自回到野趣園了,所以我們還是暫不見面,暫時分開的好。

    等到掃平妖氛,祛除苦難之後,我們才歡聚不遲,如果我永遠回不來,那是命運如斯,那樣的話,我們這一面見不見還有什麼關系呢?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直到他背後才停止。

     劉雙痕望望馬玉儀,又瞧瞧沈神通,尋思一下才開口:“也許你這樣決定比較好些。

    ” 沈神通聲音有點沙啞:“我在天津衛南面布置了一個地方,不算遠,隻有一百二十餘裡,大概不至于累壞你。

    ” “如果你一切不順利,又如果我還能見到她,我應該告訴她一些什麼?” 如果一些順利自是不必多說,但如果不順利? “請告訴她,我曾經每日每刻都想念着她。

    ” “我從沒有看見過男人流淚,更想不到象你這樣當了‘強人’也有眼淚的。

    ”劉雙痕聲音也充滿驚奇和同情,“唔,說來好笑,我也幾乎陪你流淚了。

    ” “她醒來時,發覺已脫離惡人羅網,但既見不到丈夫也不見兒子,我不知道你到時怎樣離開她。

    ” “我會在路上好好考慮這個問題,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實在無法再擔承。

    她也不能再忍受苦難打擊。

    ” 如果從未有過丈夫、孩子,她的愛情和關懷還未付出,仍然藏在自己心中,自然就沒有憂慮,沒有打擊了。

     “她的确不能再承受風險打擊,所以你此去候橋鎮,半路有個地方叫範家莊,你須小心避開,因為陶正直既然落腳在那裡,何同很可能也在,陶正直未見過她認不得她,但何同卻認得出。

    ” 沈神通覺得奇怪地觀察劉雙痕,這個豐神如玉深藏不露的美男子何以凝望着馬玉儀而皺起了眉頭呢? 但他不提這一點,卻又道:“其實風險打擊還不一定能擊潰她,我隻擔心的是若你不提到我,她在絕望之下等你離開了,可能到處亂闖亂跑,但你若是提起我,情況就十二分麻煩了,希望你知道你了解我在說什麼?” “我明白。

    ”劉雙痕仍然皺着眉頭,“她決不涼解你為何不跟她見面不跟她說幾句話。

     她可能會為此變成瘋狂。

    ” 沈神通起身揪住來富、玉成兩人胸口衣服,象提起兩個稻草人一樣毫不費力提了出去。

     劉雙痕跟在後面,不久,他們就來到另一個厮殺過的地方。

     “我在想,如果能夠讓她覺得自己正在替丈夫兒子出一分力,她一定會變得很堅強。

    ” 沈神通一面說,一面把來富和玉成分别放置在鐵背雕方滔和田邊太郎的屍體旁邊。

     他先把短刀插在方滔胸口傷處,再讓來富的手抓住刀柄,稍後,再搬動方滔還未僵硬的手,使他的兵器--一柄利斧切斷了來富的喉嚨。

     鮮血湧濺,血腥味更濃了。

     劉雙痕深信這種布置是必要的,這樣可使金算盤、呂驚鴻以為這些人是自相殘殺同歸于盡,至于武功強弱方面,也就是說來富、玉成怎能拼掉方滔田邊太郎的大大疑問,看來隻好由得别人去傷腦筋了。

     雖然如此,劉雙痕仍然移開眼光,對于殺人流血之事,他并不害怕,卻深感厭惡,所以他唯有繼續談馬玉儀:“你說的不錯,如果能使她相信正在替你們出力,她當然肯乖乖躲在隐秘地方,但我隻怕她會忽然跑到野趣園去,因為我們找不出說服她,使她乖乖聽話的理由。

    ” “我也是害怕這一招。

    ”現在沈神通動手處理玉成,田邊太郎的長劍鋒快、銳利,毫不困難就插入玉成心窩。

     “所以我剛才問你到時怎樣能離開她?你好象并沒有給我答案。

    ” “我答應過你,等我在路上慢慢去考慮。

    ” 沈神通拍拍雙手,好象這親戚就可以拍掉手上的血污。

     他們慢慢走回燈火更為明亮的房間。

     “命運就是如此暧昧迷茫,既險惡可怖而又有希望之興奮期待。

    ” 沈神通歎口氣,又說:“天下任何行業的‘強人’有時候戰勝命運,但有時候卻是失敗者,甚至就算你戰勝命運,也可能在命運圈套中,它隻不過故意做出讓你擊敗的樣子而已。

    ” “你想的太多了,何況不管怎樣,我們還要盡力戰勝命運,至少也要盡力掙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