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釀三國(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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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言:“新者,天下事物之美稱也。”“照例”也有例外,這就是酒。陳釀比之新制,味醇而厚。所謂XO之O,強調old,标榜的就是個“陳”,而不拿“新”作招牌。連帶說來,标明“老字号”也是商家的習尚,瑞士銀行,日本商社,德國汽車,法國香水,無不如是。連可口可樂一度改變傳統配方,想推薦一種新的口味,結果弄到顧客們都跟它急,隻得麻溜往回改。可見萬事萬物,“新”不過其中之一端。前面所引李漁的話,也是極而言之的。

    “曆史悠久”是中國人的驕傲。但這也遭遇到嚴重質疑。比如說百歲壽星佬“曆史悠久”,同時也就是他飲食起居将每況愈下的意思。“曆史悠久”的國有企業,意味着包袱沉重,缺乏活力。其實任何地區的人類,都擁有大體相同的時間軸線,所謂“曆史”,不過是民族記憶的長短。國人引以自豪的,除了一大堆文物古董等精美器物,最重要的還是連續不斷的典籍記載。這構成了民族的共同記憶,其中的經驗教訓不但嘉惠後人,而且啟示世界。

    曆史當然不如某位學者曾輕率說的那樣,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中華五千年曆史,是全民族的共同财富。它記載的每一樁嘗試,每一項成功,每一個挫折,每一次失敗,都銘刻着我們祖先的光榮與喜悅,痛苦和屈辱,都昭示着後世子孫去開拓與進取,發展和提高。尤其是當我們跨出了百餘年來的低谷,超越近代曆史的迷霧,具備重新認識周圍世界和自身能力的今天,曆史對于我們,更有着特殊的價值和意義。

    科學也許能預測未來,但曆史卻明示着過去。從實證的角度講,它對人類發展的意義或許更為重要。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緊貼地面,視點隻見鼻尖,如果有一定高度,方能開闊視野。曆史就是給現實中的人們提供觀照所必須的高度。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了解曆史,至少具備一些曆史意識和曆史感的緣故。而曆史劇就是給一般觀衆提供這些意識的形式之一。盡管見仁見智,對曆史人物和事件的解釋會有不同,這正是曆史魅力之所在,同時也給曆史題材創作提供了充分的空間。

    一部二十五史,人們談論得最多的就是《三國志》。它還是首先搬上戲曲舞台,同時又被說部編演為小說的,明人談論“四大奇書”,《三國志演義》就名列榜首。它是曆史,是小說,但是又不僅僅是曆史,是小說。經過千百年來的流傳,演變,沉積,延伸,擴展,再流傳,再演變,再沉積,再延伸,再擴展,已經上升為一種内涵豐富,意味深邃,意蘊無窮的文化了。至今人們猶津津樂道于此,無論茶餘飯後的閑聊,還是正襟危坐的講壇,仍然在品嘗回味這壺陳釀。隻是時與勢移,味道反而愈加醇厚,而各人所得,也愈加不同了。

    曹操《短歌行》有“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之句,為古今酒徒所宗,遂引發了河南伊川酒廠和汝陽酒廠的商标紛争,兩家争相拿電視劇《三國演義》中飾演曹操的藝員作形象招牌,正應了那句“鹬蚌相争”的老話。

    但領略曆史文化的陳釀,并非喝酒知味,借以忘今。蘇子美以《漢書》下酒者,讀至張良博浪椎擊秦,惜乎擊之不中,滿引一大白。又至與劉邦會,慨歎君臣際遇,再舉一大白。(見龔明之《中吳紀聞》)讀書知味,就别是一番境象。而裴松之注《三國志》引《江表傳》:“與周公謹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交友而知味,則是一個更高的境界。

    近年來我的興趣逗留于此,多少與中央電視台的邀約有點關系。88年和95年為策劃制作三國方面的節目,曾有機會“行萬裡路”,兩度走訪三國時代的遺址和後續文物。89年和97年訪問澳洲和台灣,也都以此題作過學術講演,目前還正在寫一部專著。本書所輯,兼及其他方面的問題,都是陸續應報刊之約,拉雜寫成的。

    性本疏懶,不複“倚馬”之才思;薄發淺見,猶以“厚積”為自嘲。讀者諸公知我罪我,端賴見仁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