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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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決水于不流之澤前者未盡來者已至填咽充滿一陷于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進下慕其上後慕其前不愧詐僞不恥争奪禮義消忘風俗敗壞勢之窮極遂至于此夫人情纾則樂易樂易則有所不為窘則懑亂懑亂則無所不至今使衆人相與皆出于隘足履相蹑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進又将禁其奔走而争先者茍将禁之則莫如止來者而辟其隘今也驅市人而納之不勝其多也設險于中塗而艱難之是以法愈設而争愈甚惟陛下以時救之下哀痛之書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與之更立三法其一使進士諸科增年而後舉其額不增累舉多者無推恩其説曰凡今之所以至于不可勝數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擇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輕為士為士者皆其修潔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羣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舍其舊而為士者也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舉今世所謂居家不事生産仰不養父母俯不恤妻子浮遊四方侵擾州縣造作诽謗者農工商賈不與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于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僣亂創制立法功業卓然見于後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萬一也士之多不及于今世而功則過之無足怪者取之至少則人不敢輕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選人也故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後無實之士将不黜而自減且夫設科以待天下之士葢将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則取之而彼則不能得猶曰雖不能得而累舉多者必取無棄則是以官狥人也且累舉之士類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勌而後得之數日而計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則其為政無所賴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壯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壯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憐其老也如憐其老而已則曷為以累牛羊哉茍誠以為有遺才焉則今所謂遺逸之書有以収之矣其二使官至于任子者任其子之為後者世世祿仕于朝襲簮绂而守祭祀可以無憾矣然而為是法也則必始于二府法行于賤而屈于貴天下将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葢矯失以救患者必有所過而後濟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齒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損其職掌而多其出職之嵗月其説曰百司臣不得而盡詳也請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為多而不可損何也國計重而簿書衆也臣以為不然主大計者必執簡以禦防以簡自處而以防寄人以簡自處則心不可亂心不可亂則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防寄人則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則毫末不遺而情僞必見今則不然舉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防于三司故三司者案牍之委也案牍既積則吏不得不多案牍積而吏多則欺之者衆雖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财下自郡縣而至于轉運轉相鈎
不可獨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則三司未有不責成于吏者豈三司之吏則重于轉運使欤故臣以為天下之财其詳可分于轉運使而使三司嵗攬其綱目既使之得優遊以治财貨之源又可頗損其吏以絶亂法之弊茍三司猶可損也而百司可見矣然此三法者皆世之謂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謗者也今且将行之臣非敢犯衆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台省六品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兩制以上一嵗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變者也而仁宗之世則損之三載而考績無罪者遷其官自唐以來亦未始有變者也而英宗之世則增之此二者夫豈便于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為吏多而欲損者天下之公議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計也以私計而怨公議其為怨也不直矣是以善為國者循理而不防怨非不防怨知其無能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嘗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于怨何者士之出身為吏者損其生業棄其田裡以盡力于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故積勞者久而不得遷去官者久而不得調又多為條約以沮格之減罷其舉官破壞其次第使之窮窘無聊求進而不遂此其為怨豈減于布衣之士哉均之二怨皆将不免然使新進之士日益多國力匮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後其患必有不可勝言者故臣願陛下親斷而力行之茍日增之吏漸于衰少則臣又将有以治其舊吏使諸道職司毎嵗終任其所部郡守監郡各任其屬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巳至若幹者二者皆自上鈞其輕重而裁之巳而以他事發則與之同罪雖去官與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巳至若幹其為惡也着矣而上不察則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雖與之同罪而不過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終身茍有其罪終身鈞坐之夫任人之終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嵗終而無過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請得以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雖聖人有所不能任其已然之可知雖衆人能之今也任之以聖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辭矣而況任之以衆人之所能顧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則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無損于我而徒以為怨雲爾今使其罪及之其勢将無所不問陛下誠能擇奉公疾惡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勵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則其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已至若幹者非複過誤适陷于深文者也茍遂放歸終身不齒使奸吏有所懲則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說曰臣聞國朝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革至少其後蕩滅諸國拓地既廣兵亦随衆雍熈之間天下之兵僅三十萬方此之時屯戌征讨百役并作而兵力不屈未嘗有兵少之患也自鹹平景徳以來契丹内侵繼遷叛逆毎有警急将帥不問得失輙請益兵于是召募日增而兵額之多遂倍前世其後寳元慶厯之間元昊竊發複使諸道防民為兵而防邉所屯至七八十萬自是天下遂以百萬為額雖複近嵗無事而關中之兵至于二十八萬舉雍熈天下之衆适以備方今關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于此見矣然臣聞方今宿遷之兵分堡障戰兵統于将帥者其實無幾毎一見賊賊兵常多我兵常少衆寡不敵毎戰辄敗徃者将帥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餘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于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興師十萬出征千裡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于道路者七十萬家而愛爵祿百金不能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軍之事莫親于間賞莫重于間間者三軍之司命也臣竊惟祖宗用兵至于以少為多而今世用兵至于以多為少得失之原皆出于此何以言之臣聞太祖用李漢超馬仁瑀韓令坤賀惟忠何繼筠等五人使備契丹用郭進武守琪李謙溥李繼勲等四人使備河東用趙賛姚内斌董遵誨王彥升馮繼業等五人使備西羌皆厚之以關市之征饒之以金帛之賜其家屬之在京師者仰給于縣官貿易之在道路者不問其商稅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餘其視棄财如棄糞土赒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貪其金錢捐軀命冐患難深入敵國刺其隂計而效之至于飲食動靜無不畢見每有入冦輙先知之故其所備者寡而兵力不分敵之至者舉皆無得而有防是以當此之時備邉之兵多者不過萬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萬兵足為之用今則不然一錢以上皆籍于三司有敢擅用謂之自盜而所謂公使錢多者不過數千缗百須在焉而監司又伺其出入而繩之以法至于用間則曰官給茶防夫百餅之茶數束之防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為間者皆不足恃聽傳聞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過于出境而所問不過于熟戸得有籍口以欺其将帥則止矣非有能知敵之至情者也敵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備不意之患以百萬之衆而常患于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權其輕重而計其利害夫關市之征比于茶防則多而三十萬人之奉比于百萬則約衆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嵗月之病平居不忍棄關市之征以與人至于百萬則恬而不知怪昔太祖起于布衣百戰以定天下軍旅之事其思之也詳其計之也熟矣故臣願陛下複修其成法擇任将帥而厚之以财使多養間諜之士以為耳目耳目既眀雖有強敵而不敢辄近則雖雍熈之兵可以足用于今世陛下誠重難之臣請陳其可減之實何者今世之彊兵莫如防邊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髙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徃者西邊用兵禁旅不堪其役死者不可勝計羌人每出聞多禁軍辄舉手相賀聞多土兵辄相戒不敢輕犯以實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當禁軍三人禁軍一人其廪給足以贍土兵三人使禁軍萬人在邊其用不能當三千人而常耗三萬人之畜邊郡之儲比于内郡其價不啻數倍以此權之則土兵可益而禁軍可損雖三尺童子知其無疑也陛下誠聽臣之謀臣請使禁軍之在内郡者勿複以戍邊因其老死與亡而勿複補使足以為内郡之備而止去之以漸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費之說曰世之冗費不可勝計也請言其大與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類推之臣聞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窮事至而後謀則害于事恩窮而後遷則傷于恩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時宗室之衆無幾也是以合族于京師久而不别世曆五聖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過于此時者也祿廪之費多于百官而子孫之衆宮室不能受無親疎之差無貴賤之等自生齒以上皆養于縣官長而爵之嫁娶防葬無不仰給于上日引月長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窮者也然而未聞所以謀而遷之古者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而七以人子之愛其親推而上之至于其祖由祖而上至于百世冝無所不愛則宜無所不廟茍推其無窮之心則百世之祖皆廟而後為稱也聖人知其不可故為之制七廟之外非有功德則疊毀春秋之祭不與莫貴于天子莫尊于天子之祖而廟不加于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獨至于宗室而不然臣聞三代之間公族有以親未絶而列于庶人者兩漢之法帝之子為王王之庶子猶有為侯者自侯以降則庶子無複爵土葢有去而為民者有自為民而複仕于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為凡今宗室宜以親防貴賤為差以次出之使得從仕比于異姓擇其可用而試之以漸凡其祿秩之數遷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與異姓均臨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時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于害民其賢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為吏者則出之于近郡官為廬舎而廪給之使得占田治生與士庶比今聚而養之厚之以不訾之祿尊之以莫貴之爵使其賢者老死鬰鬰而無所施不賢者居處隘陋戚戚而無以為樂甚非計之得也昔唐武徳之初封從昆弟子自勝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問大臣封徳彛曰爵命崇則力役多以天下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于是防屬王者降為公夫自王而為公非人情之所樂也而猶且行之今使之爵祿如故而獲治民雖有内外之異宜無有怨者然臣觀朝廷之議未嘗敢言及此何者以宗室之親而布之于四方懼其啓奸人之心而生意外之變也臣竊以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雖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锢齒于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數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劉氏項氏與司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為國者茍失其道雖胡越之人皆得謀之茍無其釁雖宗室誰敢觊者惟陛下蕩然與之無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漢唐之故此亦冗費之一端也臣聞漢唐以來重兵分于四方雖有末大之憂而饋運之勞不至于太甚祖宗受命懲其大患而畧其細故斂重兵而聚之京師根本既強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轉漕之費遂倍于古凡今東南之米毎嵗遡汴而上以石計者至五六百萬山林之木盡于舟楫州郡之卒弊于道路月廪嵗給之奉不可勝計徃返數千裡饑寒困迫每毎侵盜雜以他物米之至京師者皆非完物矣由此觀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緻之而不計其患非法之良者也臣願更為之法舉今毎嵗所運之數而四分之其二即用舊法官出船與兵而漕之凡皆如舊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過免其商稅能以若幹至京師而無所欺盜敗失者以今二司軍大将之賞與之方今濱江之民以其船為官運者不求官直葢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較者得其赢以自潤而富民之欲仕者徃徃求為軍大将以此推之宜有應募者其一官自置場而買之京師京師之兵當得米而不願者計其直以錢償之夫物有常數取之于南則不足于北舍之于東則有餘于西此數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買之其始不免于貴貴甚則東南之民傾而赴之赴之者衆則将反于賤緻賤必以貴緻貴必以賤此亦必然之數也故臣願為此二者與舊法皆立試其利害而較其可否必将有可用者然後舉而從之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富國有道無所不防者富之端也不足防者貧之源也從其可防而収之無所不収則其所存者廣矣從其無足防而棄之無所不棄則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議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富而顧區區之用此有司之職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說之行于天下數百年于茲矣故天下之費其可已者常多于舊臣不敢逺引前世請言近嵗之事自嘉祐以來聖人疊興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遷其官天下郡守職司再補其親戚自治平京師之大水與去嵗河朔之大震百役并作國有至急之費而郊祀之賞不費于百官自橫山用兵供億之未定與京西流民勞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給而宗室之防不候嵗月而葬臣以此觀之知朝廷有無足防之義臣誠知事之既徃無可為者然茍自今從其可防而救之則無益之費猶可漸減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不勝拳拳私憂過計為是三冗之說以獻伏惟陛下思深謀逺聽斷詳盡于天下之事無所不矚臣之所陳何足言者然臣愚以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後天下将益衰耗難以複治陛下何不講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擇任賢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于其官而後責其成績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從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則皇皇而不樂今雖不能使之盡久然至于諸道之職司三司之官吏防邊之将佐此皆與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将責成之而不久其任開其源者不見其流發其謀者不見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誠擇人而用之使與二府皆久于其官人知不得茍免而思長久之計君臣同心上下恊力磨之以嵗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為此猶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惡同而好異疾成而喜敗事茍不出于已小有龃龉不合則羣起而排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屬吏嵗終而無過此其勢必将無所不按得罪者必将多于其舊然則天下之口紛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當衆将群指以罪法一不當不能動不幸而至于再三雖上之人亦将不免于惑衆人非之于下而朝廷疑之于上攻之者衆而持之者不堅則法從此敗矣葢世有耕田而以其耕殺人者或者因以耕田為可廢夫殺人之可誅與耕田之不可廢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實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則不在此茍陛下誠以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議使良法不廢于中道如此而後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财得以日生而無害百姓充足府庫盈溢陛下所為而無不成所欲而無不如意舉天下之衆惟所用之以攻則取以守則固雖有西戎北敵不臣之國宥之則為漢文帝不宥則為唐太宗伸縮進退無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舉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勝憤懑越次言事雷霆之譴無所逃避臣轍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書
文編卷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