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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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之制而獲井田之利雖周之井田何以逺過于此哉
思治【蘇轼】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厭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複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于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宮室禱祠之役興錢币茶鹽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财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遊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财者不可勝數矣而财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契丹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羌之變而邊陲不甯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遊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彊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于法不志于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遊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财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彊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于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于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于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宮室也必先料其赀财之豐約以制宮室之大小既内決于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為屋若幹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于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幹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覇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斂之臣則以貨财為急民不知其所适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複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于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舍系于好惡而廢興決于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适千裡不赍糧而假丐于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幸于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于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于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範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巳士争言曰如是而财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于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于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财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決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世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劔天下莫敵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于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巳商君之變秦法也撄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説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聨六姓之疎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于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會于荥陽耿弇亦言于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疎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于其口成于其手以為既巳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于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于人而後具也如有财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于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于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欤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欤故為之説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況于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于朝廷者不笃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于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于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于人素深而服于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巳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士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于吾耳而接于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于吾為衆于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斂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防矣故為之説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文編卷三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