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熊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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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是拉特利夫講的。

    他是個縫紉機推銷員,故事發生那會兒他還駕着輛平闆馬車在我們郡裡穿行,拉車的馬勉強湊齊,雖瘦骨嶙峋,勁兒卻挺足,車也還輕快結實。

    眼下他可是開着輛福特T型車,車後載着他那口鐵皮箱子。

    這箱子像極了狗屋,還漆得像個房子,裡面裝的就是他那台縫紉機樣品。

     拉特利夫在哪兒出現都不是怪事兒——在農婦蜂擁而至的集市上,在縫紉茶會上,他都是亮相的唯一男人;在鄉村教堂裡,在整日唱頌聖歌的人群中,也能看見他一邊走來走去,一邊還用那悅耳的男中音唱着歌;甚至在這個他講到的獵熊場面中,也能看見他的影兒。

    德·西班上校每年必去的狩獵營地就在離鎮二十英裡的河谷中。

    可在狩獵的這群人裡,他想賣給誰縫紉機,卻也不太可能。

    因為德·西班夫人保準早就有了一台,除非她想買台送給她那些嫁出門的女兒。

    而另外一個人嘛,就是叫盧修斯·普洛文那人。

    這故事他倆都有份兒,最後鬧得拉特利夫的臉毀得不輕,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這普洛文就是有心要給老婆買台縫紉機也買不起,除非拉特利夫願意讓他賒個賬什麼的。

     普洛文也是本郡土生土長的人。

    眼下他可是有四十歲了,嘴裡的牙掉得差不多了。

    多少年前,他和他那死了的兄弟,還有傑克·邦茲,他們仨人号稱“普洛文幫”。

    傑克·邦茲是普洛文的同輩人,如今也死了,人們早把他給忘了。

    曾幾何時,普洛文幫可是我們這甯靜小鎮的一大禍害。

    他們一闆一眼地模仿年輕人放縱狂野的時尚做派:星期六的深夜在廣場上放槍;星期天一早,就騎着馬兒狂奔,把去教堂做禮拜的女士們吓得不輕,她們驚聲尖叫,四散逃竄。

    可鎮裡歲數再小點兒的人就完全不知道有這麼個人,頂多知道有這麼個高個兒,因為身強力壯而惹眼,走到哪兒都一副憂悶陰郁的樣子,而無論在哪兒,隻要不攔着,他還都要逛逛。

    沒有一個圈子真的要過他,而在養老婆和三個孩子這件事兒上,他可是沒費過一絲力,也沒上過一點兒心。

     現如今,除了他,我們中還有一些人家裡過得缺這少那的。

    在過去,一些人興許是因為懶,什麼活兒都不願幹,但今非昔比,從幾年前起,日子不濟多是因為找不到活兒幹。

    眼下這情形,可讓一群人成了衆人眼中的香饽饽了,這群人在廣場上轉悠,出沒于大街小巷,手裡都提着個黑色小硬皮箱,替工廠推銷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比如肥皂、抽水馬桶零件、廚房用品什麼的。

    可有一天,普洛文也提着這麼個箱子露面時,我們所有人都驚呆啦。

    當然不出一周,鎮上的警察就發現箱子裡盡裝着走私的小瓶威士忌酒。

    最後,還是德·西班上校想辦法把他撈了出來。

    也多虧了德·西班上校,平日裡給普洛文夫人一些縫縫補補的活兒,掏錢救濟了他一家老小。

    想想這位德·西班上校從前可是被普洛文用鞭子抽過的,如今這番作為多半出于古羅馬勇士的遺風,是向普洛文那赫然的昔日身影表達敬意并揮手作别而已。

     也還有年歲稍長的人記着“壯漢”這個名号,那是二十年前的普洛文啦,誰知道在哪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中,灰飛煙滅了這響震四方的綽号。

    那個年輕人,幽默感全無卻精力沖天,吐納間沖勁俱露,這股子氣焰已在時光中消失殆盡。

    他行事輕狂,多半是酒後作祟,沖動之下兇暴殘忍的事兒也做過幾樁,其中就有黑人野餐會那一件。

    野餐會是在離鎮子幾英裡外的黑人教堂舉行的,野餐進行當中,普洛文兄弟倆和傑克·邦茲出現了,他們剛從村子裡跳完舞回來,舉着上了膛的手槍,叼着剛點上的雪茄,把那些黑人男的依次帶到一邊,用燃着的雪茄煙頭照着他們的衣領——當時風行一時的明膠衣領燙過去,這讓每個受害者還沒感覺到怎麼疼,就在脖子上留下了微微凸起的黑圈兒。

    普洛文就是這麼個人,拉特利夫故事裡講的就是他。

     可為了給拉特利夫下面講的故事做個鋪墊,還有一件事不可不說。

    從德·西班上校的宿營地沿河往下遊走五英裡,有一片長滿了藤蔓、橡膠樹、針栎樹的野生叢林。

    這片林子較别處的原始味兒更濃,林子裡坐落着一個印第安土墩;這個土著人的土丘,可是這片平坦河谷與荒野叢林中的唯一高地。

    它聳然屹立在那兒,顯得深奧難懂,神秘莫測,甚至對于我們這些小孩子而言——雖然還是小孩子,但父母都通文識字,我們自小在鎮子裡長大——它也透露着隐秘的氣息,暴力與血腥的味兒,意味着野蠻和生命的驟然毀滅。

    而相形之下,那些叫喊聲、厮殺聲、短斧相接聲,那些緣于我們地下傳閱的廉價小說中印第安人的想象,都如此微小短暫,卻也通向潛藏于那土墩中的黑暗力量。

    這股力量邪惡無比,還帶着些許譏諷冷笑,如同不可名狀的野獸,黑暗之獸,舔舐着沾滿鮮血的嘴,悄無聲息間懶散着假寐——或許吧,這些念想都源于奇克索人。

    這一度強大的部落,如今在政府的保護下,其殘餘仍然住在附近,如今都取了美國式的名字,過得像那些把他們包圍起來的白人一樣。

    這些白人人數不多,今天走了一批,明天又來一批。

     但是我們從來沒見過他們,因為他們是從不到鎮子上來的,他們有自己的居住地和商店。

    當我們年歲漸長,就意識到他們和白人一樣,并不會比白人更野蠻、更粗鄙。

    也許就是他們最大的不軌行為,就是在我們鄉下,這也稱不上什麼不軌——在沼澤地裡制私酒的本領略高一籌。

    但對那時還是孩子的我們來說,他們帶着一絲傳奇色彩,他們那藏身沼澤的生活與晦暗土墩的生命相随相系,不可分割。

    我們中的一些人從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