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篇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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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有論,由來尚矣,毛公之訓《詩》,安國之傳《書》,鄭君之釋《禮》,王弼之解《易》,皆有時參以論議。

    馬、班而降,史論尤繁,荀悅曰論,陳壽曰評,裴松之引孫盛、徐衆之書,亦皆以評為号,則評論實注家之一體也。

    胡注《通鑒》,評論亦衆,此篇之外,散見于《史事》各篇者,大抵皆評論也。

    自清代文字獄疊興,學者避之,始群趨于考據,以空言為大戒。

    不知言為心聲,觇古人者宜莫善于此,胡明仲之《管見》,王船山之《鑒論》,皆足代表一時言議,豈得概以空言視之,《通鑒注》中之評論,亦猶是也。

     周赧王三十二年,齊亡臣相與求湣王子法章,共立之以為齊王,保莒城以拒燕。

    布告國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 注曰:其時樂毅以燕中軍鎮臨淄,田單自安平保即墨,奔敗之馀,猶可置之不問,法章布告國中,自言已立在莒,可安坐而不問乎!後人論樂毅,以為善藏其用,吾未敢以為然也。

    (卷四) 此深有感于帝昺厓山之敗也。

    魏夏侯玄太初撰《樂毅論》,見右軍帖,文中子讀而善之,曰:“仁哉樂毅!善藏其用,智哉太初!善發其蘊。

    ”身之駁之,不怪張弘範之不為樂毅,而恨宋之無田單也。

     周赧王五十三年,趙受韓上黨地。

     注曰:秦有吞天下之心,使趙不受上黨,而秦得之,亦必據上黨而攻趙。

    故趙之禍不在于受上黨,而在于用趙括。

    (卷五) 此深有感于端平入洛之師也。

    元有吞天下之心,使宋無端平入洛之師,而元既滅金,亦必轉而攻宋。

    故宋之禍不在于欲複三京,而在于趙葵、趙範之先無預備。

     秦昭襄王五十二年,荀卿曰:“操十二石之弩。

    ” 注曰:沈括曰:“鈞石之石,五權之名,石重百二十斤。

    後人以一斛為一石,自漢時已如此,于定國飲酒一石不亂是也。

    挽強弓弩,古人以鈞石率之,今人乃以秔米一斛之重為一石,凡石以九十二斤半為法,乃漢秤三百四十一斤也。

    今之武卒,蹶弩有及九石者,計其力乃古二十五石,比魏之武卒,當二人有馀。

    弓有挽三石者,乃古之二十四鈞,比顔高之弓當五人有馀。

    此皆近世教習所緻,武備之盛,前古未有其比。

    ”案括之論詳矣,然用之則誤國喪師,不知合變,是趙括之談兵也。

    (卷六) 沈括語見《夢溪筆談》三,身之引而之,有感于舊兵器之不足恃也。

    括号稱博物,元豐間知延州,獎勵邊人習射,得徹紮超乘者千馀人。

    然夏人陷永樂,徐禧等敗沒,括不能救。

    宋末襄陽之役,元人創作新兵器巨石炮,用力少而所擊遠,更非弓矢所能敵。

    故徒守舊法,矜武勇,不知合變,無補于亡也。

     漢宣帝甘露二年,營平壯武侯趙充國薨。

     注曰:《恩澤侯表》,營平侯食邑于濟南。

    夫以趙充國之賢之功,而《班史》列之恩澤侯者,以其初封以定策功也。

    如衛青、霍去病本以破匈奴功封,而《班史》亦列于恩澤侯,以其由衛思後戚屬得進也。

    《班史》書法,猶有古史官典刑,後之為史者不複知此矣。

    (卷二七) 衛青,漢武帝衛思後弟,霍去病則衛思後姊子也。

    王深甯曰:“外戚秉政,未或不亡。

    漢亡于王莽、何進,晉亡于賈谧,唐幾亡于楊國忠,石晉亡于馮玉。

    ”語見《困學紀聞》三。

    歇後一語,則宋亡于賈似道也。

    身之此條,以為趙充國之賢之功,猶隻列之恩澤侯,而況不如趙充國,并不如衛青、霍去病者乎!蓋亦有所指也。

     漢哀帝建平二年,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是歲策免左将軍淮陽彭宣,以關内侯歸家,而以光祿勳丁望代為左将軍。

     注曰:上策宣曰:“前有司數奏言:諸侯國人,不得宿衛,将軍不宜典兵馬,處大位。

    朕惟将軍任漢将之重,而子又前娶淮陽王女,婚姻不絕,非國之制,其上左将軍印绶。

    ”餘按彭宣以連姻藩國而免官,丁、傅以戚黨而見用,卒之奪劉氏者非藩國,乃外戚也。

    丁、傅于國有大故之時,拱手授柄于王氏,而彭宣乃能辭三公位于王莽專權之初,任官惟賢材,烏得拘小嫌乎!(卷三四) 慨宋宗藩之不振,而外戚得以賈禍也。

     漢安帝永初二年,诏鄧隲還師,留任尚屯漢陽,為諸軍節度,遣使迎拜隲為大将軍。

    既至,使大鴻胪親迎,中常侍郊勞,王、主以下,候望于道,寵靈顯赫,光震都鄙。

     注曰:王、主,諸王及諸公主也。

    鄧隲西征,無功而還,當引罪求自貶以謝天下。

    據勢持權,冒受榮寵,于心安乎?君子是以知其不終也。

    (卷四九) 此蓋為賈似道言之。

    開慶元年,忽必烈圍鄂州,似道督師漢陽,大敗,乃遣人議歲币稱臣。

    會元憲宗殂,元兵拔砦而北,遂上表以諸路大捷,江漢肅清聞。

    帝謂其有再造功也,以少傅右丞相召入朝,百官郊勞,如文彥博故事。

    語見《宋史》似道本傳。

    其冒受榮寵,視鄧隲為何如也? 漢獻帝建安二十四年,武陵部從事樊伷,誘導諸夷,圖以武陵附漢中王備。

    孫權以問潘濬,濬曰:“伷是南陽舊姓,頗能弄唇吻,而實無才略。

    ” 注曰:今人以辨給觀人才,何其謬也!(卷六八) 由此條知身之為寡言沉默之人,與卅四卷及一七五卷之不喜人滕口說,可互證也。

    見《治術篇》。

     魏邵陵厲公正始五年,曹爽西至長安,發卒十馀萬人,與夏侯玄自駱口入漢中。

    漢中守兵不滿三萬,諸将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

    王平曰:“漢中去涪垂千裡,賊若得關,便為深禍。

    ” 注曰:垂,幾及也,關,關城也。

    杜佑曰:“關城俗名張魯城,在西縣西四十裡。

    ”嗚呼!王侯設險以守其國,其後關城失守,锺會遂平行至漢中。

    王平謂“賊若得關,遂為深禍”,斯言驗矣。

    (卷七四) 全謝山言:“姜維守漢樂諸城,而魏得平行入蜀;梁武帝不守采石,而臺城坐困;周德威失榆關,而契丹取營平;金人過獨松,而笑宋之無備,一也。

    ”語見《困學紀聞三箋》一,可與此論互證。

     魏高貴鄉公甘露元年,帝宴群臣于太極東堂,與諸儒論夏少康、漢高祖優劣,以少康為優。

     注曰:帝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