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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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科打诨也成了學識淵博的表現。

    五月的夜晚涼爽宜人,二人随着道玄坂的人流慢悠悠向前走,不多時往右一轉,爬上一道陡坡便到了——一高生通稱為“塔納”[百軒店的簡稱。

    百軒店,澀谷中心街區,大正十二年(1923年)關東大地震之後建成并逐漸擴大]——百軒店一帶。

    來這種地方,誠還是生來第一次。

    在K市,路過咖啡吧都生怕有瓜田李下之嫌,總是加快腳步匆匆而過。

     電影院旁的小巷深處是一高生常常光顧的酒吧“夢德”。

    狹小的立式酒吧,店内有兩三個客人便煙霧騰騰。

    愛宕用肩膀撞開法式門先進去。

    看愛宕輕車熟路的模樣,怎麼都不像才入學一個月的新生。

    愛宕解釋說在複讀準備重考期間因憧憬一高,常到夢德來,誠這才明白了原委。

     兩個女招待和頗有些年紀的老闆娘無一不是濃妝豔抹,驚得誠舌頭轉筋,半天說不出話來。

    愛宕給誠點了未成年人的飲品,端來的卻是庫拉索酒。

    誠不敢正眼瞧店裡的女人,兩隻眼睛隻緊緊盯着愛宕,暗自慶幸虧得愛宕陪着自己說話。

    愛宕和誠雖同為文乙班,卻偏偏讨厭德國。

    與去年秋天德蘇之間的戰争相比較,愛宕分析這次的武力沖突,熱切主張日德之間就此割席斷交。

    愛宕之所以對德國反感,一則是納粹政治過于形而上學,二是德國文化将日常茶飯與形而上學大雜燴似的混為一體的緣故。

     “我覺得德國是個偉大的國家。

    ”誠反駁道,“比方說德國有康德、黑格爾、馬克思,還有巴赫、莫紮特、貝多芬、歌德……” 一長串的列舉惹得愛宕笑了起來。

    回頭見勝見學兄推門進來,兩人頓時局促起來。

    勝見向二位問清了論點,不愧是學長,立時便得出結論: “總而言之呢,德國文化的曆史,就是文化現象學的回歸不斷被現象自身背叛的曆史。

    比如說費希特[JohannGottliebFichte(1762—1814),德國哲學家、愛國主義者。

    ],便是最好的例證。

    費希特著名的愛國演說,沒有觸犯到拿破侖的禁忌,卻受到了來自德國政府的壓制……” 學兄過于高深的論述,兩人似懂非懂。

    誠單純地想,在政治面前真理終将無法擺脫失敗的命運。

    不知怎麼,誠突然想起易曾鼓吹過的冒險故事般的感傷英雄主義。

     兩名女招待強忍着哈欠,老闆娘則在一旁露出微笑聆聽着年輕人的高談闊論。

    年少的女孩也許對其中的奧妙不甚了然。

    少年們劍拔弩張的争論,在半老徐娘的老闆娘眼裡就像力量和精力的角逐。

    眼前的争論有如一場橄榄球賽事,老闆娘則在看台上眯縫着眼微笑着觀賞。

     誠放在吧台的手被不由分說地捉住,誠吃驚地擡眼看,卻是兩個女招待抓住自己的手在小聲品論: “你看這手指,一定是彈鋼琴的高手。

    ” “是嘛。

    我覺得像拉小提琴的。

    ” 聽了二人的話誠臉上一陣發燒。

    樂器方面,誠一竅不通。

     說誠是彈鋼琴高手的女招待,圓圓的臉,略略虛浮的眼睑還透着稚氣,嘟起的小嘴像愛使小性子的頑皮小孩,眼睛清涼而幹淨。

    尤其讓誠喜歡的是女孩雖燙了洋式卷發,耳旁的發絲卻似淡墨輕描一般清純柔順。

    誠感覺手微微有些發抖,連忙抽了回來。

    又怕被對方誤認為冷淡,往回縮的手像叼了年糕的老鼠般小心翼翼。

    兩個女孩互相望着對方,不禁笑了出來。

     “就這麼讨厭我們?” 另一位湊近誠的臉問。

     恰好已有醉意的愛宕轉過臉和女孩聊了起來。

    聽愛宕在女孩面前賣弄俏皮話,誠想起适才在路上愛宕對自己已說過一遍,覺得好笑,拘謹的心情也放松了許多。

    “什麼呀!原來這家夥剛才在預習呢。

    ” 勝見不擺學長的架子,在這兒遇到也不讓兩位後輩感到絲毫的拘束。

    對學長的人品,兩人打心眼兒裡佩服。

    誠不慣喝酒,頭疼得厲害。

    圓臉女孩上二樓給誠取來藥,服侍誠喝了下去。

    清涼的水滑過喉嚨,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誠将杯子交還給女孩時,忽然有一種沖動,想在微笑的女孩清涼的齒間,用薄薄的玻璃杯輕輕碰上一碰。

    這也說明,誠已不再似先前自己所想的那般膽小了。

     直到宿舍快關門,三人才高唱着寮歌回到宿舍。

     一般來說,膽小之人不閉上眼睛絕無行動的勇氣,因此,旁觀者便認為膽小之人的決心和沖動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