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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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袅袅婷婷地捏着嗓子學着女人的模樣嬉笑。

    誠斥責快點幹活去,三個人便開始搬運大床。

    豎起來的床将磨砂玻璃的燈罩撞得粉碎。

     總而言之,這确實是一場好戲。

    誠兩眼放着光,嘴角漾着笑意。

    誠意識到自己饒有興趣時,繼而又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羞恥。

    誠的道德觀念是“在理性的座位上絕不允許感性來入座”。

    對于多數人來說,不過是一種不利己的慣性思維,誠卻作為道德問題來看待。

    這也是川崎家族慣用的一套,總是将自己擺在高人一等的位置。

     易卻恰好相反。

    易漸漸興奮起來,已失去了分辨力,被眼前半裸的、痛苦而扭曲的女人撩起的興奮化為了沖上前去助同志一臂之力的精神性的亢奮。

    “伯爵”這一滑稽的稱号,點燃了他體内的激情并繼而轉為強烈的憤怒,心目中,眼前粗暴野蠻的行為不知何時已成為正義本身。

    唯有借着激情才能實現正義的人,往往有這樣的失誤。

    而這失誤卻于他本人毫發無損。

    他想象着革命,為着從未目睹過的理想,像女人幻想神聖而瘋狂的“燔祭”。

    正如人們常說的或書上寫的:“他的血在逆流!” 川崎夫人注意到了易的變化,要制止卻為時已晚。

    易沖上前去打掉小夥兒的手,用過人的膂力朝另一人胸前一推,将那人推倒在地。

    幾個人誤以為他要搗亂,殺氣騰騰地将他團團圍住。

    女人以為救世主降臨,緊緊抱住了他的大腿。

    易施展出令人瞠目的敏捷的行動力,溫柔地張開抱着自己大腿的女人的兩臂,将女人光滑雪白的手臂,從大衣滑溜溜的綢緞裡子的袖子裡抽了出來。

    易剝下了大衣,蓬松地團成一團舉過頭頂,笑着向誠扔了過去。

    誠手忙腳亂地接住。

    易笑着叫道: “看好了啊!讨債是這樣兒的。

    ” 一幫人這才明白了易的義舉,一齊哄堂大笑起來,伯爵也被引得笑了起來。

    川崎夫人本來就鄙視女人,這時臉上也浮出源于道德的法悅的微笑。

    易走到伯爵面前,一把揪住伯爵的衣領。

     “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你想幹什麼呀?”誠不緊不慢地問。

     “我懷疑這家夥到底是不是真的身無分文。

    要不,脫光了看看?” “不要亂來!”伯爵依舊是一副自言自語的腔調。

     誠裝作沒看見伯爵使的眼色,接着說道: “好啊。

    動手吧!” 伯爵的睡衣旋即被剝掉,從大白蛆一樣半裸着的上身的毛線肚兜裡,搜出一隻埃爾金金表和一串珍珠項鍊,易沒收了交給誠。

     在“為權利而鬥争”的号子聲中,一行人擡着大床。

    床的四角在牆壁和柱子上磕磕碰碰,堂而皇之地從十二帖的房間裡擡了出去。

    誠一手抱着貂皮大衣,一手提着項鍊,彬彬有禮地向赤身裸體的伯爵道别: “那我就暫時替您保管了。

    結賬之後如果還有剩餘的話,一定會送還給您。

    ” “讓您費心了。

    ” 就在這時,易無緣無故地用膝蓋在伯爵碩大的屁股上頂了一下,伯爵一下趴倒在了走廊上。

    川崎夫人來到伯爵身邊,恭恭敬敬地将睡衣蓋在了伯爵肩上。

    這再三的關切徹底擊垮了角谷伯爵,伯爵将臉埋在廊檐的圓草墊上哭了起來。

     有些事總是難以名狀。

    對某些人來說是革命,對某些人隻是讨債,而對另一些人則是被蠻橫地搶奪;有些人在看熱鬧,有些人僅僅當它是職業性的體育運動,甚至對有些人來說它什麼都不是——一場喧鬧的盛典就這樣結束了。

    一行人分别乘坐載着床的卡車和達特桑小貨車,得意洋洋地絕塵而去。

     誠怕回來的路上母親唠叨,讓母親和易坐着小貨車,自己則和小夥子們爬上了大卡車。

    誠仰面朝天地在大床上躺了下來。

    周圍又開始了年輕人喧鬧的酒宴。

    誠将身體裹在姜黃色的羽絨被冰涼而沉靜的緞子裡。

    手指無意中觸到失去主人的黃貂大衣的皮毛。

    誠對放歌高吟的嘈雜聲并不介意。

    誠仰起頭,冬日的天空被都市電車縱橫的電線裁成巨大的網眼。

    天空中沒有一片雲彩。

    紋絲不動的天空,他的視野被肅穆與澄澈包圍。

    誠仰視着沒有任何頭緒的透明的藍天,一種無可名狀的嫉妒湧上心頭。

    嫉妒天空是如此澄明,如此完美,又是如此的通暢。

    過了不久,卡車從新橋行駛到昭和大道,在燒毀的一座建築物後面出現了一片雲,誠這才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