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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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的哲學是不設安全閥的哲學,且刹車常常失靈。

    這棟雄偉的建築竟然沒有一間廁所。

    一旦内急,或慌慌張張沖到外面樹蔭下,或去鄰家借用,此外别無他法。

    而高等中學不潔之蠻風——比方說寮雨[舊制第一高等學校的駒場寮(位于東京大學駒場東部)因廁所設置過遠,寄宿生夜間從二樓窗戶往下撒尿,戲稱為“寮雨”]——其根源,即在于日本的高中教育深受德國的哲學萬能浸淫之故。

     在這裡,喋喋不休的所謂“教養”,所學的不過是德國觀念論哲學的僧院式教育的風氣。

    這種一元論式的“教養”,學子們在一元式的官僚機構中有日身居高位時,記憶中多半已變成了形式模糊的東西。

    然而,在将“權威”推向至高境界方面,的确發揮了其非常實際的效用。

     誠也不例外。

    入學匆匆便熱衷于康德。

    這位二十年戴着同一頂帽子的哲學家,每天早晨五點準時起床。

    下午,被市民當作時鐘一般在固定的時間出去散步。

    對養生之術頗有心得的康德,散步時從不邀請他人。

    因為與人同行需要交談,而一說話冷空氣便會從口中入侵肺裡。

    這位神經質的哲學家,在講堂上因前排學生的一粒紐扣沒扣好而煩躁不安,寄宿時因為雞鳴、居家時則因附近監獄囚犯的歌聲而坐卧不甯。

     誠之所以固執地效仿康德刻闆的生活,是因為誠認為,探求知識必須要有合理的生活——如合理知識體系投影般的生活。

    在此之下,不論是否出于自願,人們會自然而然遵循道德的規範。

    然而,誠對于如何适當分配認知與道德這一棘手的問題并無良策。

    思考的結果便是将一切歸結于對道德思維方式的固化。

    這一固化的思維方式,顯然成為其之後非道德行為的起因。

    這一點不僅與誠無意識地受到父親的影響有關,同時也是他對父親影響的拘囿做出的一種反應。

    誠奉行的自律生活,沒過多久便使他在宿舍的共同生活中陷入了微妙的孤立。

    周圍的同學認為他是“自命清高”。

    誠眼神中透着的不屑,仿佛自己忍受着苦痛便有了蔑視他人的資格。

    沒有比這視線更令人感到焦慮不安的了。

    更何況,其中還夾雜着難以拂拭的欲望的影子。

     到了五月,誠的肉體開始一陣陣的刺痛。

    原本借入學的契機決心改掉的惡習,僅僅一個月便死灰複燃。

    這小小的挫敗,在誠看來簡直如天塌地陷一般。

    誠不知該如何消解内心的煩悶,夜裡高吼着寮歌在彌生道上來來去去地徘徊。

     一天傍晚,愛宕邀誠一同出去遊玩。

    誠欣然應允了這恰合時宜的邀請,倒讓愛宕覺得有些意外。

     兩人乘帝都線到澀谷車站下車。

    聽見賣号外的鈴聲愛宕買了兩份報紙,随手遞給誠一份。

    号外上赫然寫着:“在哈拉哈河畔我軍與越境蘇軍發生武裝沖突”。

    這次戰役日後被稱為“諾門罕戰役”。

     誠讀完之後團成一團随手一扔。

    愛宕見狀嗔怪道: “哲學家果然是與衆不同啊。

    ” “什麼意思?” “你看你,對外界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

    ” “那倒不見得。

    ” “還不承認!讀完一團一扔的潇灑樣兒想學都學不來。

    ” 誠自己沒注意到的地方,被愛宕這樣一說心裡挺高興。

    再看愛宕,邊走着道兒邊拿起報紙又看了起來,差點撞着電車。

    誠一把推開愛宕,把友人從危險中救了出來。

     “你對外界也不怎麼關心嘛。

    ”誠學着愛宕的口吻。

     “好啊,算你赢了!” 愛宕誇張地用手拍了拍腦門大聲叫道。

     對于兩個一高生來說,發生在遙遠邊界的事件,遠不如考察戴着鑲白邊的學生帽在夜晚的街頭結伴而遊對他人所産生的心理影響重要。

    眼前的事,皆可作為冥想時意義重大而又令人愉悅的原材料。

    因此,少年的行為無可厚非。

    隻有本質上與時代有利害關系的人才會有不安感吧。

    如此說來,兩位少年與時代不存在利害關系麼?可以這樣解釋,少年與時代之間被允許的隻有精神上的關聯。

    征兵制帶給少年潛在的不安,隻是将時代的不安轉化為更為抽象的生活的不安而已。

    可以說,時代的不安與少年自身并無直接的關聯。

     初夏的夜晚,街頭的喧嚣似乎也如音樂一般柔和。

    誠和愛宕走過一家家夜店,饒有興緻地駐足觀望。

    閑聊中誠發現愛宕說話風趣幽默無所不知。

    幽默本是人的天性,在渴望知識的誠眼中,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