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見。

    川崎毅接觸軍醫的機會多,自然少不了在家中招待年輕的将官。

    用毅的話來說,海軍多精英人士。

    話裡的意思是自己和這些人才最投緣。

    來客們皆是精明強幹的年輕人,富于理性,精通技術,既不講主義也不信神祇,卻充滿了熱情與活力。

    這種現象,在戰後青年身上已很難看到了。

     誠佯裝對客人漠不關心。

    來家裡玩耍的表兄易,經毅的許可特意坐在席間旁聽,聽得入迷,還情不自禁地發出“嚯、嚯”的感歎。

    當晚,易在誠家裡留宿。

    次日是星期一,學校正值放春假,兩人便結伴去太田山。

     太田山位于K中的東北面,是一片綿延伸展的丘陵。

    山上灌木叢生,正是練兵的好場所,間或被當作K中高年級學生處罰低年級學生的“法場”。

     三月末,矢那川河堤的櫻花已星星點點地在枝頭綻放,春草也開始萌芽。

    兩人邊走邊聊。

    奇妙的是,成績優秀的級長在劣等生的易面前卻有些笨嘴拙舌。

    易依舊沉浸在昨夜的興奮之中,不住地對誠講着昨夜聽來的士官的英勇事迹。

     “怪了!本來瞧不起表哥興奮成那樣兒。

    明明隻是把他當作傻瓜的。

    ”誠心裡嘀咕,“卻也并不讨厭。

    即便沒有插話的餘地隻能乖乖地聽着,卻喜歡聽他講。

    這是為什麼呢?戰鬥機、大戰果、一等功、海軍中尉、軍校……這家夥說的,不過淨是這些而已。

    ” 誠想起父親曾訓斥自己缺少年輕人的活力,性格不夠開朗。

    當然,現在的毅早就不提這些了。

    誠一度覺得父親過于拘泥“年輕”一詞的概念。

    話又說回來,就算和易一樣活潑開朗外加青春痘,樣樣不缺,考不上一高,父親定會找出别的理由來指責自己。

     這位最能将謙虛品質吸入體内的少年,在中學能否畢業還未知的表兄面前,自然不會提及一高的事。

    然而,将這樣對于誠來說舉足輕重的大事憋在心裡而引起的不痛快,使誠的話也自然少了起來。

    再說,就算說了,易也絕不會對此有興趣——這是誠沉默的第一位的原因。

     “我覺得比起陸軍,最近還是海軍厲害得多。

    有啥辦法能進軍校呢?太遲了吧。

    ” “怎麼會?現在也還來得及呢。

    ” “真的?你還記得二二六事件嗎?”易記住了“二二六事件”卻想不起誠考上一高的事。

     沿着蕨菜繁生的陡峭山路向山上爬,灌木林漸漸稀疏了起來。

    終于到達了山頂,兩人找了個老樹樁坐下來休息。

    天氣晴朗得出奇。

    兩人出了一身汗正在脫上衣。

    剛脫了一半,易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誠說道: “哎,給我講講一高的事,宿舍什麼的看過了吧。

    ” 誠微微一笑,沒有一絲冷笑的影子,這微笑,是那所謂的誠内心深處的小貓的微笑。

     “真自然啊。

    ”——誠看着表兄在心裡不由得贊歎。

    “我缺少的正是這種自然而然的感覺。

    換成我定會沒完沒了地揣測對方。

    即使忘記了對方的重大事件,在想起時也不會讓對方察覺吧。

    或是幹脆向對方坦白,假惺惺地道歉。

    表兄竟如此自如。

    也隻有表兄才能做得到吧。

    正是他可以隻對喜歡的事感興趣,對其他的事則一概置之不理。

    也就是說,他是個有愛的能力的人。

    ” 誠如此贊歎,原本是對自己有幾分自信的緣故。

    與往日不同的是,誠坦率地承認了自己的缺點,目光也柔和了許多。

    易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生硬地笑了笑。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灑在易雪白的襯衣上。

     “别這麼一聲不吭的,怪陰沉的,說說一高的事兒啊。

    ” “說了你也不愛聽。

    ” “誰說的?愛聽。

    ” “你肯定沒興趣,都寫在臉上呢。

    ” 易被說中了心思,眯縫着眼笑了起來。

    易一笑總是不停地眨眼睛。

     “嗯。

    其實,羨慕你能去東京倒是真的。

    你人聰明,以後肯定能成大人物。

    往上,一直往上,再往上……不過光長個子不長肉可不行哦。

    日本地震多,像摩天樓一樣,太高了容易倒。

    ” 易的忠告也洋溢着靈活機智。

    誠滿心歡喜地點了點頭,向易表示感謝,并邀請易去宿舍玩。

    易問宿舍的所在地,誠對東京的地理不熟,随身又沒帶地圖,卻拗不過易的催促,隻好指點着大緻的方向。

    除了秋天,很少有像今天這樣視野清楚的天氣。

    放眼眺望東京灣,隻能從亮晶晶如小貝殼般的羽田瓦斯罐來推測大森的大概位置。

     誠猶豫到底該指哪個方向,快活的表兄不免對自稱“東京通”的誠又是一番取笑。

     住進宿舍後,誠依然不時略帶感傷地憶起太田山及那一天的感動。